各有執著(修) 我敬此間風霜(1 / 2)

山柳濟人間 一介惑認 5928 字 9個月前

然心中已經猜測過許多遍,但當此刻,聽到池霽的這一句肯定,她還是不免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

兩指勾上紅繩,她將玉指環拽了出來。溫玉映在裘衫上,朦朧得像初晴後的湖水。

柳靜姝仔細盯著池霽的眼睛,問道:“我同你說過的,自我被臭老道撿回去後,身上便帶著這個東西,它與我爹……”

她忽刹住了話頭,連帶著那一聲“爹”也微乎其微到了像沒喊過似的。

池霽抱著胳膊,就看她雙目放空地盯著地麵,像在思考該怎麼稱呼池溯,兩彎眉之間擰出了幾個小鼓包。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柳靜姝的表情變動,好奇她思忖半天能說出什麼新詞兒來。

然,她就這麼頓了稍會兒,嘴一掀,張口道:“它與家父有什麼關係?”

這一句話出口,她緊鎖的眉頭驟然間展開,似乎從萬千摸不著頭腦的不順心意裡,挑出了一個較為合適措辭。

她是順暢了,池霽卻被嗆住了。

“咳咳咳!”

乍然聽見“家父”一詞,饒是在這麼嚴肅的場麵裡,他都擋不住被這不倫不類的叫法駭咳了一聲。

池霽擺了擺手,臉上莫名青紅交錯。倒是沒去細究柳靜姝這一聲喊,反有了將他逐出了家門的意思。

“它、它……”

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兒,一雙桃花眼左右躲閃,嘴裡就像含了一塊冰,說得含含糊糊:“這東西姑且也算是你爹娘的定情信物。”

池霽的語速頗快,柳靜姝感覺耳朵旁烏魯烏魯了一陣,隻捕捉到了“定情信物”四個字。

她捏著玉指環,內壁的凸起擦摩過她的指腹。

良久,她又問:“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聽及這個,池霽悵然歎了口氣,兩肩鬆了力般垂了下來,倒是走過來,停在了柳靜姝身邊。

拉開一張長凳,自己坐了下來,而後拍了拍身側的位置:“坐。”

兩個人便這麼坐在對著大門的位置,像是哪家被外出大人留在家裡看門的兄妹。

柳靜姝漫無目的地看著門外的積雪,聽他道:“他那個人,怎麼說呢,有時候我覺得他身上有股呆愣的執著。”

“明知結局已定,非要做些徒勞的舉動。”

“哈。”他半帶無奈地苦笑了聲,拿了酒壺高高舉起,“爹,你又何苦呢。”

柳靜姝側頭看去,他的眼上覆了一層水汽,酒壺卻對著門外敬了下。

“你在乾什麼?”

“我敬此間風霜。”

“敬他們做什麼?”

“它們太自由了。”

池霽一笑,將酒送到了嘴邊,唇觸上壺口的前一秒,他說,“風霜雨雪皆由天之所下,它們想去到哪兒便能去到哪兒,無論是深宮還是尋常茅屋。”

“它們從來不困於誰,因為它們本身便是困住人的東西。”

溫酒入腹,他咂摸了下嘴,又說:“你看,我們此刻,不就又被困在了屋子裡。”

柳靜姝眼睜睜看著他被那口酒辣到了,眼眸上的那層霧氣轉瞬即逝,唯餘下一張臉交錯百種表情,舉著酒壺憤憤道:“這什麼酒?這麼難喝!”

她撇了撇嘴,果然還是他,正經不過三秒。

門外飄飄茫茫又四處落了雪,柳靜姝閉著嘴不說話。

三年極力所尋之事在如今輕而易舉地被人告知,她說不上來有多歡喜,反倒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那些在孤螢山中獨自對月的日子又浮現心頭,宛如這些年所結交的好友都被時光送了回去,隻剩她一個人,盯著枝椏,聽著蛙蟬。

爹與娘這兩個稱呼,對她來說實在陌生。

她那點不值一提的孩童時光裡,頻繁出現的隻有三個人,時常講些莫須有的枯瘦老頭,追在她身後喊著姐姐要一起玩兒的金韞,以及,沈牧儀。

就在此刻,她忽然好想,好想見沈牧儀。

“池霽,我要回去了。”

……

離開曲水亭後,沈牧儀在京兆府尹的門口看見了俞溱柏。

彼時俞溱柏打著傘,見到他也不意外,反倒揚了揚胳膊,先一步叫住了他:“沈將軍,你這是專門追著給我賠罪來了?”

經過柳靜姝之事後,沈牧儀就格外不想同俞溱柏虛與委蛇,就連眼風都懶得掃給這個狂妄的人。

正準備離開時,俞溱柏忽然說:“你這是剛從野郊回來?”

沈牧儀緊懸韁繩,居高臨下看他。

俞溱柏根本不懼他的寒意,手一鬆扔了傘,以刀直麵對上沈牧儀的臉。

“你這麼看我乾什麼?是不是在心裡已經罵了我千百遍?”

寒風將刀刃淬得更加鋒利,他說:“這樣,我給你一個機會,你使出全力同我比試一場,我便能考慮考慮放過她。”

沈牧儀盯著這把似能穿透肺腑的彎刀,敷衍道:“論比試,鶴歸樓時我們就有過一場,再近些,驛館裡的那一夜也未嘗不是。”

“俞公子,我們之間,沒有這個必要。”

俞溱柏驟然拔高了聲音:“我們有!”

刀尖就停在沈牧儀麵前一寸,穩穩當當。他不甘道:“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論近,你我心知肚明那一夜驛館裡行刺我的不是你;論遠,鶴歸樓,你能說你沒放水?”

“放了如何,俞溱柏,你自始至終要的,難道不就是這樣的結果?”

他拂開了刀尖,緩慢道:“名遠天下的威風,策馬恣意的張揚。可是俞公子,你的義兄難道沒告訴過你,無雜念而自成氣度。”

俞溱柏的刀就這樣被拂到了一邊,他對上沈牧儀的眼睛,聽他道:“俞溱柏,你二十來年裡癡念的武道,之所以終日屈居人下,隻因為你用念太雜。”

他踩雪近他身,嘴裡的話同他的步伐一樣穩當。

“我不需要你口中所謂的‘考慮考慮’,這世間隻要我在一刻,便能護她一刻。”

他懾人的目光緊逼俞溱柏,臉上生出了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

“當然,你若窮心竭力要在遙安給她生險,我也不吝嗇同你打上一場,好讓你切身有所體會,知道……”

“究竟是如何‘影隨劍落斬敵首’的。”

“你……!”

俞溱柏乾巴巴地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礙於沈牧儀渾身的冰冷,他下意識朝旁邊挪了一步,一下子踢到了被拂落在地上的刀。

哢嚓聲響起的刹那,他才像是找著了話說。

“你敢?我可是作為槿國的使臣來的!”

沈牧儀淡淡然抬眉朝他身後看了眼:“使臣?拜訪彆國都城裡各個高官的,使臣?”

俞溱柏惱怒道:“如何?”

沈牧儀反沒了再同他說話的興趣,一個彆有用心的武癡,就像一個跳梁小醜。

他轉身幾步,拉上韁繩上馬,隻留下一句:“不如何,俞公子開心就好。”

下一秒,他便再度駕馬,消失在了這條街上。

隻有京兆府尹的門口,還站著不甘的俞溱柏。

他盯著沈牧儀的背影,恨聲道:“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心甘情願地與我比上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