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曹甫是曹荀他爹,這事兒柳靜姝是知道的。就在兩人從磐石關來遙安的路上,沈牧儀嘮閒時同她講起一些有關紈絝公子的事,稍稍提過一嘴。
當時的柳靜姝還沒什麼感覺,隻感慨一會兒上與下之間難越的溝壑。
如今知曉了池溯與自己的關係,一空下來,她就會想尋常人家的孩子,與自己爹娘之間又是如何相處的。
她此刻開了窗,就坐在窗邊。
沈家的院子裡細看下來也栽了許多勾葚樹,隻可惜時節已到了冬,不僅長不了什麼果子,連枝葉都禿得差不多了。
黑咕隆咚裡,她感覺自己整個人也同這寂夜一樣,空蕩蕩的。
心煩地隨手關了窗,她嗬了口氣,準備歇了睡覺。明日還得跟著沈牧儀去大牢裡,雖自己是個陪襯角色,但也得養了精神不是?
直到蓋好了被子,躺得板板正正又昏昏沉沉時,她才恍然蹦出一句話。
那……我娘呢?
可睡意來得如山海之勢,一下就將她拽到了夢裡,叫她再多想一刻都不行。
一路渾黑,她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無名黑/道裡摸索前進,終於瞧見了一絲光亮。她急忙上前拽住那一抹光,周身忽而大亮起來,刺得她眼睛睜不開來。
柳靜姝拿胳膊擋著眼睛,耳朵旁卻響起一道略顯稚嫩的清亮聲音。
“寒山叔!寒山叔——”
她適應了一會兒才放下胳膊,無暇顧及那瞬光將自己帶到了何地。
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自己的身子。不出意料的,她又成了一個透明的人。那個喊著“寒山叔”的少年駐足在她的身邊。
柳靜姝就這樣與他對視,而少年的目光穿過自己,直直地定在她身後的某處。
她見這人擰眉,連帶著他手上摘來的野果都有一兩個掉落。
柳靜姝心頭一驚,什麼情況?這回難道能看見她?
正手忙腳亂要檢查一遍,少年開口了。
“真是的,阿燭怎麼又跑出去了,寒山叔都說了近來外邊亂。”
下一秒,少年的手穿過了柳靜姝虛無的身體,落在了一棵一看就很有年頭的桃花樹上。
柳靜姝眼睜睜看自己宛如被掏了心,明知道這隻不過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夢境,卻能真切感受到自己心尖處渾顫了一下。
她渾身一抖,而後,她看見少年捏著一張字條,眉眼溫柔而繾綣。
“呆子,我下山一趟,回來給你帶好吃的,我爹那,就拜托你啦!”
他在念紙條上的字。不知為何,柳靜姝回頭看了眼桃樹,時逢春景,這棵老桃樹開得正好。
她觸碰不了這處景致的手仍是抬了起來,細細描摹它的枝乾。
阿燭的字條就嵌在老樹的枯洞裡,少年仔仔細細疊好那張紙放在了衣兜裡,彎下腰,又將地上的果子撿了起來。
“阿燭,你才是呆子。”
“這都不知我第幾次給你打掩護了,哪能簡簡單單就一頓好吃的給你糊弄過去?”
他拎著地上撿起來的果子,隨手朝一個水缸裡蕩了幾圈,末了在自己乾淨的衣衫上一擦,便一口啃了下去。
果子很脆,在他嘴裡哢嚓哢嚓響。
少年倚著水缸,正思索這回又該給那個鬼靈精用什麼借口糊弄過去,就聽見身後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
“老遠就聽見你喊了一路的寒山叔,怎麼,見著水缸就著急洗果子吃了啊?寒山叔都不叫了。”
柳靜姝就像一抹遊魂似的,仗著人看不見自己,便光明正大回蕩在兩個人身邊,她左右竄了一陣,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隻好乖乖聽著他倆講話。
少年被這突然的出聲嚇了一跳,差點咬到自個兒的舌頭。
知道來人是誰,連忙站正了身姿,這一下,那些剛拾起來的果子便又洋洋灑了一地。
他羞惱地攬著自己的後腦勺,小聲叫了聲:“寒山叔。”
柳靜姝聞言便將目光挪到了這個中年男人身上。他笑嗬嗬的,自帶著一股和和氣氣的味道,像是個很好親近的長輩。
她心頭油然生出來一股熟悉感。
寒山叔摸了摸小少年的頭。成年人的身量總是要高上一截的,他越過少年的黑發,目光緊縮那棵桃花樹。
柳靜姝卻覺得有一股炙熱的視線掃到了自己的身上,再一細想,又像是一股錯覺。
她挪了挪位置,走到了老桃樹後邊,循著男人的視線看去,才發現他是在看老桃樹後邊那一副若隱若現的山河。
男人張口,問:“小溯,你找我有什麼事?”
少年反而有些支吾:“鎮口的那群流民,我已經跟著關大哥他們安置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男人有一陣沉默,少年本就因為要幫阿燭撒謊而有些心慌,見他不說話,沒有由來地便有些慌了陣腳。
剛要說點什麼找補找補,男人開口了:“不去看了。我們幫人本無所圖,若頻繁回視,反像是在求取些什麼,平白造得人心裡不安。”
小少年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柳靜姝在一邊跟著點了點頭。
男人輕敲了敲旁邊的水缸,隨即俯身盯著水麵道:“小溯,你見著阿燭了嗎?整整一天我都沒找見她人。”
他精確而又要命地扼住了少年的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