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萬仇很快讓他在鎮撫司的卷宗裡變得查無此人。他幾年來的隱藏在那刻,顯出了一種啼笑皆非的成功。
因為章琅泉的離去,鎮撫司裡甚至無人在意。
他又背上了那身簡單的行囊,行行止止,再一次站在了渙椽江的吊橋上。渙椽江一如既往的湍急。
他聽說蘆國正在舉行一場招試——垂暮之年的蕭璽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開始變得有些迷神信鬼。
蕭璽要給一座城關改名,舊城名曰泰渝。
章琅泉背著包袱,心中冷笑連連,覺得這個人真是年紀越大腦子越拎不清了。不過正好,給了他機會。
他做了首詩,違心地誇讚了蕭璽一番,又將他治理下的蘆國狠狠誇讚了一通,末了說:韌蘆為國意,城自當磐石。
磐石關這個名字讓蕭璽大悅,泰渝也就成了書上的曆史。
章琅泉忍著惡心不著痕跡地拍了蕭璽的馬屁,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磐石關的縣令。
他穿上官袍的那天,首先,去了城外的小竹屋。
近十年的輾轉,他從不會武功的書生章瑉,成了一身本領的官士章琅泉,從泰渝來,回磐石關去。
似乎人還是那個人,地方還是那個地方。
可當他站在竹屋的院子裡,拿來笤帚好好將這座無人居住的屋子清掃了一遍時,才從他無悲無喜的表情中知道,一切早已天翻地覆。
唯有一件事遲緩依舊——小姐依然杳無音訊。
章琅泉長舒了口氣,將笤帚放好。邁出院門的那刻,他彎腰朝這座屋子行了個禮,這一禮,乃是按照滄珈苜舊製所行的。
此行為官,實事還是要做的。磐石關的縣令與鎮撫司的職位大不一樣,鎮撫司誕於渭城,即使再沉默,這位子上都帶著一股子頤指氣使。
而磐石關的縣令,終究隻是一個小小縣令罷了,天高皇帝遠,不至於朝夕關懷。
章琅泉開始一點點履行他前半輩子立下的誓,修棧修渠。而他也在等,等這池水被槿國那群人攪得更渾。
鐘萬仇曾將遙安的一間典當行位置給了他。他說這間鋪子的存在,極少人知道,即使是鎮撫司。
章琅泉卻從他模棱兩可的話裡,將意思揣度明白了。
他那時心裡嗤笑著。原來這看似森嚴的鎮撫司,也不過是一具假殼子,該裂開的,早裂開了。
他暗暗成了典當行的主事人,每每有從遙安來的通風報信之人,他都睜隻眼閉隻眼地放行了。
直到朝錦十年,洪澇再次降臨在十四洲的土地上。
“那年我聽說了十四洲的狀況,猜想鎮撫司或許就要借機安插人手了,果不其然,我等來了丁裕震。”
丁裕震,這個名字,真是有些不出意料。
桌上的茶涼了,柳靜姝將茶蓋合上,說:“聽說那年十四洲的洪澇,仍舊波及到了潯棲。”
“不錯。”章琅泉頓了片刻,接著道,“那年他家被衝散了,我聽人說,那會兒他的妻子,正懷著孩子。”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蔓延開去,章琅泉連忙止住了話頭:“總之,那年我得到消息,他們想在磐石關建一座收集情報的酒樓,丁裕震就是被他們選中的人。”
“我自然樂得兩方更加膠著,暗中幫他們打點好了一切。”
章琅泉坦然將自己的所作所為一一告知,便見兩個人不語,尤其是沈牧儀。
他雖料到槿國應該早有蟄伏,卻沒想到上到朝廷官士,下到販卒走夫,竟全都有他們的人。
這一場博弈,或許開始得遠比他想的深遠。
指尖又在桌上輕敲了兩下,他收了手,直起了身:“在這典當行,你便是金韞手裡的人。”
章琅泉承認道:“自然。”
“我有樁事需同你確認。”
“沈將軍請講。”
“薛如昇與文岱,是不是早有異心。”
彆的爪牙他暫且揪不出來,可這兩個,他有八分把握能確定。
章琅泉點頭給予了肯定,隨即伸出手在空中頓了下,道:“有件東西或許交給你比較合適。”
在兩人的目光中,他走到了一格櫃子後,將裡麵的書信抽了出來。
書信放在櫃台麵上,章琅泉將其往前一推,微微揚了揚頭,示意沈牧儀打開。
“這是前不久收到的渭城來信。”
沈牧儀的臉色在看到信的內容後一點點難看下去,柳靜姝見他如此,問道:“信上寫了什麼?”
“你看。”沈牧儀將信遞到了她手裡。
小姑娘低頭,一頁行書映入她眼。這字筆法老練,襯著信上的內容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信末有言囑咐:其身攜舊物,恐為我局中變數,殺之。
就像被一條陰鷙的毒蛇纏上,柳靜姝覺得周身有幾分寒意。再一看,是沈牧儀將窗隙推開了一條縫,冬風灌了進來。
覺察到了她的目光,沈牧儀將窗合上了,有些愧疚道:“我有些生氣,想吹吹風清醒清醒。”
柳靜姝搖搖頭:“沒事,我明白的。”
她盯著這頁行書:“他想殺我,他是誰?”
“渭城來的信,自然是手眼通天的鎮撫司,俞家的人。”
“說明白些!”
“俞溱柏的義父,俞暮南。”
“俞暮南……?”
溱江臨山南,暮有雙柏楊,他們倒是忘了這句話。義子之上,還有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