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就看見石子經過文嵐楓身邊時,明顯慢下了速度。無形的音浪形成了重重阻礙,一波又一波襲向文跡淵。
池霽輕輕拍走了手上的碎渣,輕而易舉截住了那顆石子。
堂中還在繼續。池霽懶散瞥了眼情況,指尖觸上那顆有些硌人的石子,推動著它將紙片卷開。
上麵映著一行淩亂的字,還沒乾透的墨更是飛濺在這不大的紙片上,柳靜姝的著急清晰可見。
——讓文姑娘停下!
停下?
紙片被他逐漸握攏在手裡,池霽抬頭,目光穿過堂中形勢分明的幾人,落在了柳靜姝身上。
他神情戲謔,不做舉動應她。反抱了手環在胸前,斜了身倚在一邊的欄杆上。
在柳靜姝灼灼的目光下,池霽將目光挪到了堂中幾人身上,繼而又含笑挑了眉,朝柳靜姝無辜地眨了兩下眼睛。
為什麼要停下?讓文跡淵多吃點苦頭不好嗎?
見他這副樣子,柳靜姝心下了然,斂眉深思間,文跡淵已經重重咳出了一口血。
“哎他……!”柳靜姝被嚇了一跳,慌忙抓住了沈牧儀的手,湊在他耳邊道,“雖然我也挺討厭他的,但他要是就這麼在曲水亭出事,也是麻煩一件。”
沈牧儀聽罷,卻先看向了池霽。
池大浪子在看見他目光的第一時,就從鼻尖輕哼了聲,似乎對沈牧儀橫豎看不慣。與東來順那時一樣,他應是對這樣超出掌控的局麵不太滿意。
沈牧儀在那一眼裡,看懂了他為什麼這般態度的原委——他仍是不太願意讓柳靜姝知道從前的事。
在池霽看來,若非當時他不聲不響將柳靜姝帶到了遙安,也不至於讓章琅泉有機可趁,能將柳靜姝帶到了野郊,告知一切。
池霽這個人,便如他曾說的那樣——我要如風自由,我要看儘喧鬨。
杯酒走天下。
但他內裡又實實在在生著護短的脾氣,於是在文跡淵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門來時,他放任文嵐楓在曲水亭打出這般動靜。
那他對柳靜姝呢?
沈牧儀忽然意識到,池霽千萬般不肯告知柳靜姝有關從前的舉動,是否又是一種彆樣的護短?
他斂了眉,低頭對柳靜姝道:“池霽他……對你應該有幾分心軟。”
柳靜姝嘴比腦快:“他為什麼會對我……”
下一秒,她反應過來了。張牙舞爪地衝池霽無聲喊了句:“哥?”
本就注視著他們這邊的池霽怔在地,像是不太相信那會是柳靜姝嘴裡喊出來的話。
沉默無言地看向沈牧儀,便看見少年眼裡又露出了那種神情,與在東來順灶房他說六年前時,一模一樣的神情。他覺得沈牧儀有些欠。
池霽越來越覺得這個人也並非看上去那麼風清月朗,暗暗“嘁”了聲在,終是在那聲“哥”下,順從地將笛子拿了出來。
他又瞥了眼堂中的情況,文跡淵的臉色很差。
樂聲能擾人思緒,文嵐楓的怒氣全都澆灌在琴音裡,加之還有鄔渡春暗搓搓的幫忙,這一場“比試”本就懸殊,更何況文跡淵放任而去的不抵抗。
不過文嵐楓終歸沒下死手。
這一切看上去可怖,但池霽卻看得出來,她隻不過是將力道控製在一個恰好的位置,叫文跡淵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卻也不會太好受。
池霽歎息著摁上笛身的孔洞,呼吸間,一曲悠揚舒緩而出,慢慢融進了琴簫之中。
文嵐楓的身形在聽到笛聲的融入後一滯,刹那間,她竟然撥錯了一根琴弦!
音錯、曲錯,反射到文跡淵身上的意思就全錯了。
他倏爾嚎叫一聲,原本還能勉強忍受的他密密麻麻沁出許多汗水。
池霽見狀,立馬調轉了曲聲。原本舒緩的笛聲拔高了音色,琴簫卻弱了下來。
關鶴慌張扶上文嵐楓胳膊:“嵐、嵐楓姐?”
文嵐楓抽不出心思來應對關鶴,彈琴者大忌錯音,她卻因池霽的介入而犯了這最基本的錯,已然顧不上要對文跡淵怎樣。她可沒想要弄死他!
穩定住心神,文嵐楓撥動琴弦,做了這曲裡的從屬者。
笛聲的音色要比琴簫亮上許多,像是赫然止住暴風雨的那一抹天明。文跡淵出汗的速度慢了下來。
他蜷縮著倒在地上,街上已經有有心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柳靜姝眼疾手快地拎了塊“閉店”的牌子放在門外,隨後“啪”地合上了店門。
地上這個人怎麼說也是高官的孩子,要是這副模樣被人看見了,可就解釋不清了。
柳靜姝沉沉看了眼池霽,他閉眼吹奏時極其認真,束起的發垂在身後,酒壺被放在欄杆上。
曲聲漸漸由急變緩,昏迷在地的文跡淵意識不清,眉眼卻由痛苦的扭緊漸漸舒展開來。這個金貴的二世祖向來威風慣了,此刻這般,真可稱得上是他人生裡最為狼狽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