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鶴朝她吐了吐舌,也不再管文跡淵的事,扭頭就去找柳靜姝。
而柳靜姝呢,她在進門的那刻起,就深深地皺起了眉。
剛在外頭還看不太出來,隻覺得曲水亭閉門謝客的,戒備森然,此刻進來了,才看見原先招待客人的大堂裡,桌椅全都變了模樣。
就像是要開什麼大會似的,整整齊齊擺在兩邊,最裡頭還上了幾柱香,像是在祭奠著誰。
柳靜姝仔細看了看,三束香,一一對著三個看上去像牌位的東西。那三塊牌子上並沒有寫名字,就孤零零地刻了個形狀。
角落裡忽然走出來一個人,她看柳靜姝那樣盯著這三塊牌子,緩緩吸了口氣,然後走了過去。
她說:“小姐,去上柱香吧。他們肯定很想你。”
柳靜姝扭頭,她看上去很平靜,然而出口刹那的顫抖,還是將她出賣了:“唐娘?”
唐栝點點頭:“是我,池公子出去了,現在曲水亭裡人還沒齊。小姐,你怎麼來了?”
“唐娘,我來找朋友。”
唐栝笑了笑,她很慶幸,這些年裡小姐有人照顧著,沒有真如浮萍繚長般被流逐,小姐交了朋友,也有了自己喜歡的人。
她問:“是那位江姑娘嗎?”
柳靜姝仍盯著那三塊牌子,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在野郊的時候,她會逃避。
那麼多年,那麼多年她望著孤螢山的月,雖然心裡清楚,爹娘應該早就不在了,可真到了聽見真相的時候,那股叫做“近鄉情怯”的情緒跑了出來,將她吞噬,將她一切的平靜全都打破。
她問自己:你真的想知道嗎?
她說:我想,可我好害怕。
於是有個看出她害怕的人上前,站在了她的背後。
她聽見沈牧儀說:“是的,我們有樁事需要麻煩江姑娘,能勞煩您幫我們知會一聲嗎?”
唐栝又笑了:“沈公子,我們同你一樣,也不過是曲水亭的客人。”
唐栝並不敵對,她甚至有些欣慰:“不用我叫,江姑娘會來的。”
原本,沈牧儀的話也隻不過是為了將柳靜姝跑遠的思緒拉回來,由誰去叫江挽樓,本就不是個重點。
他不知道這個在野郊出現過的女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池霽的曲水亭,也不知道池霽將曲水亭閉門,又將大堂弄成這副旗鼓相當的樣子是要乾什麼。
他隻能從唐栝身上分辨出來這個人對他並沒有敵意,或許與醉語堂有什麼關係。
因著這些,他朝唐栝點了點頭:“儘管如此,還是勞煩了。”
見著這邊這樣,關鶴想了想,走過來的腳掉了個方向,走向了文跡淵。
文跡淵傻不愣登站在那,聽見唐栝喊柳靜姝小姐,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挺岔了什麼東西。
柳靜姝是哪家門戶裡的小姐嗎?沒聽說過啊。
關鶴站在他對麵,有些嫌棄他這副樣子:“欸,收收你這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總不能允許你這副德行的是個少爺,我們小堂主這樣的卻還不能當了小姐了吧?”
文跡淵連忙解釋:“不、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一時間覺得有些驚訝。”
說著說著,他忽然想到文嵐楓會不會也以為自己是這麼想的,抬頭就去看文嵐楓。
文嵐楓還站在樓梯上,她抱著手,淡漠地看著文跡淵。小少爺的眼裡含著解釋不來的急切,隱隱還有一絲委屈。
文嵐楓看著他,嘴動了動:“文跡淵,過來。”
其實她早就在一刻鐘前,就看到小少爺抱著一包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包裹,停在了曲水亭門口。幾次三番想要敲曲水亭的門,卻仍沒有一下是敲響了的。
她看出來文跡淵的害怕,卻並不想管上什麼。
按血緣來說,文跡淵是她弟弟沒錯,可血緣這種東西,總不能不講理地將什麼東西都牽製在一起吧?
在文嵐楓看來,一個算不上熟且印象還有些差的親弟弟,都不如醉語堂裡的幾個小孩兒來得親近可愛。
此刻,文跡淵聽見文嵐楓喊他,喜上眉梢,屁顛屁顛跑了過去。
張嘴想喊姐姐,終究是被文嵐楓的眼神刹住了。
文嵐楓不喜歡他喊她姐姐,不是基於不想承認這個弟弟,僅僅隻是因為不喜歡。不論如何,文跡淵姓文,文家做的事,在醉語堂的人看來,都是不屑置評的。
她看著小少爺跑到了自己的腳邊,在台階下仰頭看著自己,她忽然好討厭“文”這個姓,連帶著也討厭自己。
她說:“文跡淵,曲水亭有很重要的事,我放你進來隻是因為看在小堂主的麵子上。你不要咋咋呼呼,要同沈將軍說什麼,你就快點說。待會兒你跟我到後院去,我給你找間空房,你就呆在那,不要出來,也不要弄什麼太大的動靜。”
文跡淵眼睛裡有光亮:“我知道,我明白的,我、我會變得很聽話的。所以、所以我以後能不能……跟著你?”
可他還是聽見文嵐楓說:“文跡淵,我承認你是我的弟弟,可你彆叫我姐姐,也彆想讓我回文家,或者跟著我。”
“文跡淵,我們隻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而已,不必刻意糾纏在一起。”
文跡淵眼睛裡的光漸漸滅了,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知道了……”
不能跟著姐姐的話,那他就隻能,流浪了。
然後,曲水亭的門開了。月光泄了進來,他聽見一個少年的朗朗清音踏足進這間有些冰冷的屋子,語調裡是從前聽見過的笑。
他帶著驚訝,他說:“喲,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