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不悔 殿下,那年的今天,夜裡也下……(1 / 2)

山柳濟人間 一介惑認 4957 字 9個月前

“是……什麼?”

章琅泉抿了抿嘴,往唐栝和伍昌的方向看了眼。唐栝的麵色一如既往地淡,在他望來的那一眼裡,卻微微點了點頭。

章琅泉輕輕吐了口氣,道:“不悔司。”

他頓了下,又問:“不悔司這個名字,是不是聽上去挺草率的?”

柳靜姝剛想說“沒覺得”,卻見章琅泉忽然就笑了。她的視線落在了窗邊,窗框上悠悠蕩落了一片雪。柳靜姝仰頭,窗外月下,枝頭不知於何時,搖搖欲墜地被壓滿了一枝。月也上到了中天。

濃雪映紅燭,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眼角已然浸上了微露。

“殿下。”他又這樣叫她了。

柳靜姝沒深究他時而“小姐”,時而“殿下”的稱呼,隻如有所感地問道:“‘不悔司’這三個字裡,又含著什麼意思呢。”

不悔司,很明顯了,隻是……是誰要誰不悔,又要不悔些什麼呢。

章琅泉這次答得很快:“是先主在同我們說,宮海無同於江湖,隨意襲來一浪便能將人卷入其中,要了性命。做了不悔司的人,就是乘上了蕩在宮海裡的船,即便有悔意,也再無回頭路,既無回頭路,便是不悔。”

“不悔司原本同如今槿國那個鎮撫司一樣,有個正兒八經的名字。隻是早在惠帝初年的時候,蕭璽就已經將司裡的人清肅了個乾淨。”

“意誌不堅定的都收買了,寧死不折服於銅錢下的,就被他以一些雷霆手段給折騰沒了。他既然讓先主坐上了那把椅子,便不會再要渭城裡有任何一個忠於皇室的兵將。”

唐栝的聲音淡淡插了進來:“於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就有了那個從來沒在人前顯露過的,不悔司。”

“同折花作酒一樣,我們這群人從前,不過都是四散各地的閒散客。”

柳靜姝呆愣愣張了張口,她已經不知作何感想了,隻是在茫茫漂浮的從前裡,似是而非地抓住了最近的一幕——“而我,可以是奸細走狗,卻絕不能是忠臣。”

無人願意做走狗,章琅泉亦是。隻是他將自己永遠放在了從前的滄珈苜裡,他永遠都是章瑉,是不悔司的人。

而不悔司忠君,忠的,是滄珈苜末三年裡,那個已然挽不回頹勢的君。

“後來呢。”

滄珈苜的史書在惠帝三年的冬天畫上了句號。章琅泉嗬了口氣,轉頭看向窗外:“殿下,那年的今天,夜裡也下了雪。”

垂垂老矣的伍昌緩聲開口:“先主被監禁在那,我們這等人自然不能靠近。當年蕭璽在朝上逼迫先主下令剿滅所謂的‘南州匪寇’,先主心知折花作酒不能滅,便暗中命我們趕往十四洲查探他們的情況。”

“我們離開渭城時還沒見過夫人,卻在十四洲裡聽了不少關於夫人的事。隻不過蕭璽的消息與我們前後腳進了孤螢山,我們既詫異先主與夫人的關係,又絲毫不能停歇,方到孤螢山便跟著折花作酒折回了渭城。”

“等再踏進渭城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場火。”

隆冬厚雪裡的一場火,真是燒得觸目驚心。

火苗一竄十丈高,那座殿宇在其中,隻像是一座火塔。而宮內的所有人都冷眼旁觀著,雪飄啊飄,飄湊近焰火的時候便被燒化了,蒸汽滴在熊熊大火裡,無用得就同那時候衝進深宮的不悔司一樣。

那是一晚深夜,在火焰燃起的前一刻,殿宇裡傳出了一陣哨聲。

齊筠倒在地上,緩著自己的氣,他嘴邊抵著一枚玉指環,那是他常帶在手上的。一哨未響,齊筠有些著急,他的手一陣陣發著抖,唇色也變得烏青起來。

外頭的腳步聲逐漸變得繚亂,陣陣傳進他耳朵裡。

齊筠閉緊了眼睛,逼迫自己顫抖的手穩下來,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氣,玉指環的小孔隨即被注入了一股氣流,一下發出了嘹亮的一聲哨響。

在那無儘的長夜裡,哨響聲宛如轉瞬即逝的流星,快得令那些匆忙的宮人注意不到它的存在。

隻有鳥雀被驚得簌簌而飛,撲騰過了柳樹下的秋千,引得牽繩微微搖晃。

夜色裡,有個老者緩步走來。他的拂塵搭在手上,步履無聲。匆行的宮人似乎沒有一個能看見他的身影,無人知道他來,也無人知道他從何而來。

老者推開了那扇門,他走到了齊筠的麵前,神色悲憫地看著眼前這個倒在地上的青年男人。

“阿筠。”他緩緩叫了一聲。

齊筠的眼前已是眩暈一片,他聽見聲音抬頭,疏門煙客那張臉一點點拚湊完整地出現在了他眼前。

“師……師父。”齊筠費力地應了眼前人一聲。

疏門煙客忽然歎了口氣:“阿筠,你要死了。”

齊筠咧開了一個笑,他仰頭看著自己的師父,眼旁卻滑落了淚痕:“對不起,師父。”

他喘著氣:“滄、滄珈苜這棵樹,我終究還是沒能救活它。”

疏門煙客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轉身,齊筠感到拂塵掃過了他的臉。他像第一次時那樣,往疏門煙客望的方向看去——門外大雪紛飛,雪花張牙舞爪地漫在黑夜裡,像是往後動亂的時局。

“它本就該死了。”

風將老者的道袍刮到了齊筠的臉上,他聽見老者說:“阿筠,你吹響玉指環叫我來,是想托付我什麼事。”

齊筠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玉指環,那年他拜於疏門煙客門下,認他做師父時,疏門煙客便將這東西交到了自己的手裡。

那時候指環內裡就刻好了“筠”字,似乎是疏門煙客不知何時就注意到了他這個人。

齊筠一直覺得,他這兩位師父,來無影去無蹤的,格外得像仙人。仙人與生俱來一股淡漠感,疏門煙客給他的感覺便是這樣的。

隻不過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他身子骨本就不好,在那刻更是強弩之末。

齊筠咳嗽了聲,掌心一片血漬洇開,他將玉指環舉了起來:“師父,我想……我想請你幫我將淮燭帶出宮去……”

“今夜蕭璽不管不顧,要我們所有人都死,可我、我不想淮燭有事……”

“咳咳!”齊筠忽然猛咳起來,靠近他的每一片風雪都被吹開了去,他捂著胸口,那裡劇痛難忍,似乎在蔓延開來什麼。

“師父,請你一定要把淮燭帶出去。她原本應該在十四洲好好活著的,若非是那夜我多事勸她,否則也不會……”

“阿筠。”疏門煙客又叫了他一聲,“無論是滄珈苜的氣數已儘,還是你和柳姑娘的相識相知,這都是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