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論冬春 可那年的雪啊,太白了……(1 / 2)

山柳濟人間 一介惑認 4703 字 9個月前

他搭在牽繩上的手聞言一緊,喉頭發著澀。少女巧笑嫣然的臉龐疑惑地轉過來,齊筠看著那雙澄澈的眼,一時發了怔。

少女的眼如蔚海,容納了暮夜的廣闊,綴上了無儘的星野,那一時又撒上了煙花,還有,他。

他看著海中的自己——眉眼是平淡的,皮囊是木然的。在這雙納天如海的眼裡,齊筠是那般的渺小。他看見海吞噬了自己,又看見自己漂浮於天際。

最終他苦笑了聲,避開了視線:“我……沒有。”

柳淮燭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煙花鬨得她一通好心情。

她伸手拽了拽齊筠的衣袖:“那,倘若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看?我同你說啊,孤螢山那邊兒的煙花可好看了。從前我爹總是覺得我不安分,看著我不讓我下山,但我每回都不聽他話,十次裡有八次,我都能成功溜下山。”

“也得虧我沒聽他話,山下的風景可比山上有趣多了,我記得有回……”

她就像齊筠小時候抬頭看見的鳥雀,嘰嘰喳喳地闖到了你的跟前,偏頭向你展示她自由的羽翼。囚在其中的小皇子不知不覺便被她吸引了去,想要同她一起,去看看外邊究竟是怎樣的廣闊。

“齊筠,你在聽嗎?怎麼樣,到底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煙花?我可告訴你啊,本姑娘可是很少邀請人的,你可彆不識好歹地……”

“好。”

“什麼?”

“淮燭,我說‘好’。”

我想同你一起看煙花,就站在你的身邊。

暮夜來臨前的天空總是燒得火紅的,那時候的從前穿過重重的繚霧,閃爍在火光中。

瀕死的男人開始看不清眼前的場景,火星觸碰到他的皮膚,瞬間將他吞噬。灼熱如蝶狂舞,齊筠卻抬起了手。那時候被少女拉扯過的衣袖已經燎紅一片,他看著撲閃開來的紅,慢慢、慢慢出了神。

“淮燭,我看見煙花了。”他偏頭,火海裡的殿宇逐漸看不出從前的痕跡,齊筠卻仿佛看見了柳淮燭的臉,就在他身邊,與他一起,他顫著手觸碰上那虛影,“這場煙花,真好看啊。”

……

惠帝三年,冬末。

渭城忽然開始晝夜不停地下雪,路中積雪沒過膝蓋,時人紛紛緊鎖家門,屏氣斂聲地準備挨過這古怪的天氣。

惠帝忽逝的消息卻不脛而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與之同來的,是新後謀反的傳聞。

百姓皆驚,新後怎會謀反?冒著這場雪交頭接耳著,終於搞明白了一樁事——謀反之人非是新後,乃是新後於十四洲的本家,折花作酒幫。

渭城畢竟是一國都城,旁城之事並不屑了解其中,偶有些名聲大噪的,也隻是略有耳聞。

這個折花作酒聽倒是聽過,是個名聲不錯的江湖幫派,可這樣的幫派,怎麼好端端地就謀了反?

那時日裡,厚雪中忽有些拖著商車的人出現於渭城的城街。

每每聽見這樣不解的歎息,便駐足下來,狀似不經意地插嘴進去:“折花作酒?你們說的是那個十四洲的折花作酒沒錯吧?那不早就被十四洲的人稱作了‘南州匪寇’嘛!早不是你們口中相傳的那個俠義之幫了。”

一人說或有偏頗,二人說似能疑其真假,三人說便能無中生有來那些虛假的東西。折花作酒就這麼被顛倒黑白在了人們的嘴裡。

那一夜的真相逐漸變成了折花作酒匪心難改,於宴席上對惠帝不敬,想要討去許多好處。惠帝不允,其中便有人因柳淮燭成了皇後,便似有了倚仗,惡膽忽生,持刀逼近了惠帝的脖頸。

侍衛應擋而上,糾纏中打翻了燭台,宮內便失了火。惠帝不慎於火中喪了性命,新後羞憤自儘,折花作酒亦惡有天收地死了火中。

雪茫茫飛,那夜宮台上的雪飛落在了一座竹簍空山後,就掉在了掩藏其中的一個青年男人身上。

青年男子姿態狼狽,從前張揚梳著的發絲垂落下來,與臟雪一同糊在臉上。他的白衣被沾染得如畫上遠山一般濃墨相間,山中一點殷紅,那是他衣衫間跑出來的血漬。

他看那些個假商人裝模作樣地潑完臟水,又同那些一無所知的百姓一同咋舌起來,心中的怒意燎燒起來,直衝肺腑,撞在了那傷上。

他嘶了口氣,一雙眼帶著厭惡瞥向那幾個還在四散謠言的人身上。

“蕭璽……真是弄得一場好局,嗬……”

一陣冷風忽然襲來,男人冷不禁被吹得一咳。那幾個人立馬警惕著朝這邊看來,男人馬上反應過來,收著氣後退了一步,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裡淩空而去,卻是在積雪上連一點動靜都沒發出。

他借著矮牆飛身上了樹枝,躲到了那些人再看不見的地方,又趁著他們還在與那些百姓交談,抵著手中的石子便打亂了竹簍空山後的腳印,讓那看上去變得像是由許多人踏過似的雜亂。

“當務之急,還是找阿燭要緊。”

他恨恨看了一眼商車的方向,再抬眼看向那片天時,深深吐了口氣,來去無影蹤地沒入了白雪皚皚裡。

折花作酒,折花作酒。來時一派三百千,去時徒留一孤人。

池溯前二十年活得瀟瀟灑灑,最大的難事不過就是未出口的心思。可那年的雪啊,太白了,白得連門派眾人倒下的身影他都再找不見。

遠邊似有羌笛的聲音響了起來,池溯走出渭城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天子沒了,城土無君主守,自該亂了。

戰火開始燎燒,旌旗一麵麵佇立起來,牆破了、樓塌了,孤雪裡終於傳來不知事的百姓那悲慟的驚哭聲,一聲一聲地衝天,蠟燭燒啊燒,最終也斷了。

可……這與如今的我又有何關係?池溯木然的臉上了無生氣,隻是在臘梅落瓣的時候,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鬆動。

梅落在他的手心裡,池溯垂眸去看它:“阿燭,你在哪……”

……

“當年宮中之事知情者皆不在世,不過從前爹有含糊其詞地告訴過我。”池霽還沒將話說完,就被柳靜姝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