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做己勢 “沈牧儀,平安回來。”她說……(1 / 2)

山柳濟人間 一介惑認 4803 字 9個月前

“叮鈴”

江湖閒散客的話化成了一道風,撞上了簷下的鈴鐺。鈴響聲掉進了兩個人的耳朵裡,柳靜姝聽見少年的聲音夾雜在風雪裡:“是啊,這一生也不過短短幾十年。”

彈指一揮間。

他是雪中晴日、煙雨黎明,柳靜姝微微側頭,沒由來地這樣想。

若說池霽秉性逍遙、放蕩不羈,金韞是承了名字帶著的貴氣,那麼沈牧儀則是一塊羊脂玉。冰涼裡的暖色,朦朧中的初明。

她順著少年的手帶好了兜帽,與他一步步踩在積雪上,月掛中天,她忽然停住了腳步,朝後看了一眼。

“怎麼了?”

池霽還站在簷下,雙手抱著,仰頭不知看著什麼,許是月,又許是鈴鐺。

柳靜姝的視線從他身上劃過,一點點往上,停在了剛才發出聲響的鈴鐺上。銀鈴映月,更是三兩寒光遍體。

“我在想……”她笑了下,“當年,她一腔熱血闖進那座殿宇的時候,也有鈴鐺響了。”

十八年前的一場相遇起於一個星火流雲的靜夜,淹沒於白皚皚的霜雪白色間,最終,由一個十八年後最無關的人,來評定了結局——“不負自己便好。”

“我知道,我隻是覺得……”她轉過頭來,有些苦惱地接下了一片小雪,“明明白日裡還掛著太陽,晚上便猝不及防地落了雪,這個世間可真是世事無常呢。”

沈牧儀拉了拉她手,不厚的雪地裡映出了兩個人的腳印,慢慢往路的儘頭走去。

“我在戰場上的時候,幾乎是每一分每一秒裡,都有人在死去。這個死去的人裡,再也分不出來什麼蘆國的槿國的,他們隻有一個‘人’的身份。”

靜夜無聲,少女淡青的衣袍慢慢、慢慢掩進了昏黃的黑色中,她低低應了聲,安靜聽著。

“每一場交鋒帶來的死亡,化作雨,落到他們親人的身上時,都是世事無常。”

“人這一世啊,永遠猜不到會在哪一刻摔進了閻王殿。”

“所以人如果還活得有理想,那粉身碎骨如飛蛾撲火湧向那個理想,亦在所不惜;若本就活得很艱難了,再生不出一絲一毫理想了,那為了好好活著做出的努力,就已經很值得人敬佩了。”

“所有努力皆是為了自己,無論結局如何,不負自己便好。”

“如果,我是說如果,沈牧儀。”

“嗯?”

“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被迫上了戰場,沒有明確的敵我,除了自己之外皆是敵人。那時候的劍刃非得紮透身旁人的胸腔,才能有存留下來的機會。一個你死我活的朝代。”

“以你將軍的身份,你會怎麼做?”

“存活是首當其衝的選擇。”

因為世間萬物之前,你首先為了你,隻有活下去,才有資格談論身份與理想。在那之前,人隻是遵循本能的一團肉,隻為了活下去。

……

亥時一刻,院東彆間。

文嵐楓手上搭著一件狐裘,推門而入,環視一圈,最終在角落裡看見了抱著包袱瑟瑟發抖的文跡淵。

小少爺離家出走前根本沒料到夜裡會突然下一場雪,衣衫很是單薄,就這麼縮在角落裡,像條走投無路的流浪狗。

一邊的江挽樓麵前茶煙嫋嫋,一派怡然自得。文嵐楓目不斜視地掠過文跡淵,大步走到了江挽樓麵前,行了個禮:“江姑娘,天寒地凍,你不必守在這兒的。”

江挽樓一個文弱女子,一路跟著池霽過來,也全算倚仗了醉語堂的存在。雖豪言壯誌地說自那離去全是為了江家,可真當她脫離了江遊景的庇護,才明白外邊兒並不簡單。

前半夜醉語堂有自己的事要處理,那她便在這兒守著文跡淵。小少爺終歸倒戈得有些突然,萬般小心,不防不行。

她抬袖研磨,隨和地笑了下:“這一路衣食住行,我在你們堂裡完全是個多餘的,若連這麼份不費力氣的討好巧事兒都不用我做,那我可真成了個吉祥物了。”

文跡淵張張口委委屈屈地想說什麼,又想到自己從前橫眉冷對的種種,確實是個不乾正事淨找人麻煩的主。沒什麼好說的。

“叩叩”兩下,屋裡的三個人都隨著聲音來處看去。

柳靜姝一口氣嗬在自己的掌間,抬眉笑道:“這會兒方便我們進來嗎?”

江挽樓早已經做好準備等在這兒了,聞言招了招手:“怎麼會不方便?”

寒氣裹挾著兩個人進了屋內。文跡淵撓了撓頭,看著柳靜姝和沈牧儀,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走還是該留。

可是有人已經幫他做了選擇——文嵐楓一把拽上了他的衣領,他踉蹌著起身,連滾帶爬地跟著文嵐楓出了門。

門啪嗒關上了,驟冷的溫度使得文跡淵猛地打了個噴嚏,他側過頭來看文嵐楓。

好像每一次見麵,姐姐都是這樣的,昂首挺胸,傲視一切。文跡淵抱緊了包袱,妄圖從這點薄布上索取一點溫暖,頭頂忽然降下了一道視線。

他聽見文嵐楓有些嫌棄又有些不解地問:“你真不打算回文家了?”

他猛地搖頭,像個撥浪鼓:“不打算,真不打算回了!有句話……有句話叫……”

不知怎得,文跡淵的聲音小了下去,如同一隻蚊子般囁嚅。文嵐楓細細聽了好一會兒都沒聽清,一陣不耐升上了心間:“有句什麼話?你說大聲點兒!”

“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閉著眼喊了出來,一刹那,這小塊地上細碎的聲音都靜止了。文跡淵身子一僵,意識到自己那一喊忒大聲了點兒。

他磕磕巴巴抬頭去看文嵐楓,扯出一個笑:“我和爹……我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

夜色忽然更暗了,帶著一道短促的風聲。文跡淵在狐裘下眨了眨眼,他看不見星星了,也看不見雪了,但是他笑了。

文嵐楓冷漠的聲音傳來:“你愛回不回,彆凍死在曲水亭就好。”

一門之隔的屋子裡,江挽樓笑了笑,吹乾了紙上的墨:“好了阿靜,呐。”

她將寫好的信塞到了信封裡,又用蠟封上了口,最後將柳靜姝給來當字跡樣品的信紙推回到了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