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雪一點點堆積重疊，在荒蕪的世界築起一座新的國度，漫天飛舞的花慶祝冬的到來。

似乎睜眼閉眼，她總能聽見冰海深處傳來的囈語，那是她的孩子在孕育，而她早已確切知曉王位的結局。她現在所做的，隻是減緩那個時間點的到來，因為易主總是伴隨著死亡。

“大人，睡不著嗎？”

她沉在水裡，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赫朵」把觸手收回來，吐出個氣泡把自己包住。按理來說，她跟隨大人這麼久了，應該早就習慣大人的冰塊臉和冷漠的態度才對，但是還是忍不住巴巴湊上去。

哎，這難道就是「哈哥」說的舔狗嗎？她不高興地噘著嘴，正沉浸在自我懷疑之中，突然注意到旁邊的咕咚閃了幾下光。

“大人，咕咚響了！”

“嘩啦——”「赫朵」說完的下一秒，一條流溢著白光的寶石藍魚尾破水而出。

唐寧：【睡了嗎？】

躲在一邊仍被濺了一身水的「赫朵」抹了一把臉，發懵看著剛恢複記憶不久的艾珊拿起咕咚熟練地回複信息。不帶這麼雙標的啊！

艾珊：【沒有。】

艾珊：【有事嗎？】

唐寧：【有，出來看星星。】

艾珊：【好。】

晶紋和霜花妝點著潔白無瑕的麵孔，水光一色的眸子裡盛不下半分情感的溫度，冰與雪構成了一塵不染的她。

她安睡於名為永恒的長洲，冷夜吞噬了她的夢，每日醒來即是初生。

零點後的一個小時裡，她會短暫地恢複所有記憶。然後，等待往複地循環。「赫朵」拿咕咚給她回憶的時候，總像是在聽彆人的故事。聽到痛處，心臟才會不由自主地跟著疼。「赫朵」往年還會嘩啦嘩啦大哭不止，現在也隻是偶爾抽泣兩聲了。

從第一片飄零的雪花到銀裝素裹的北國，暴君之父達澤不肯相信彆人，也不相信自己。唯一例外的，是他相信這雙眼睛，這雙與艾珊一般，閉著也能全視的眼。

達澤覺得隻要親眼所見即為確切存在的真實。

他每天都要觀察模仿他人的行為，無需思慮對錯，無需判斷價值，他隻需要對照著做。雖然，他隻在發病的當下這樣。也是在很久以後，艾珊才知曉，一直閉著眼睛的王並不能視物，是因為那雙眼睛真的不在了。

“你是彆人的鏡子嗎？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還是沒有自主行動的條件？”

某次忍無可忍之後，艾珊第一次破口大罵。她淑女的品德與良好的教養就像喂了狗，她罵了暴君之父。

他那時還沒有這種稱呼，雖然他不算多麼英明神武的君王，卻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她是冬末與初春間隙出生的孩子。還是個少年君主的達澤幾乎在發現艾珊存在的第一時間就把她從冰冷的深海裡抱了回來。

那個年代的沿海地區有非常多的小國依棲著實力強大的塞圖尼瓦——大冰洋國。

儘管時間久遠，她也清晰記得她十五歲壽誕那年舉國歡慶的盛大場景。

壽誕那天，陽光總是格外明媚，似乎要把厚重的冰雪都給燙化。不知道達澤做了什麼，那一天他的精神總會比往常好上許多。帶著她曬太陽，滑雪，捕獵……最後在零點的煙花會上笑眯眯地對她說，她是多麼幸運，擁有兩個季節的祝福。

如果成年禮後他們沒有經曆相處以來的第一次爭吵，如果她沒有借學遊賭氣出走給那個女人可乘之機，如果達澤沒有思念到讓那個女人當替身麻痹自己，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走到最為糟糕的一步。

“艾珊，你回晚了一步。達澤已經動身了。”珠光寶氣的女人穿戴一身華服，坐在金幣堆砌而成的地毯上摸著手上掛著的四五串價值連城的項鏈，嘻嘻笑著，似炫耀，似挑釁，“他說，他會砍下那些國王的人頭給我做生辰禮。”

就像達澤曾經以雙眼換取榮耀一樣，命運總是驚人的相似，她看著自己滿手鮮血，源源不斷流入海洋。

原來眼睛就是弱點。而她射了一箭。他曾教她如何精準擦傷獵物的眼睛，還誇她天賦異稟。

達澤知道真相的時候，是否也同她一般，是在自己至親至愛死亡的時間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