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啟臨歎息一聲:“小妹,你和我走吧。”
靜安握著椅子扶手,手背露出青筋,她瞪著逸王,眼睛發紅:“走?哥哥你不分青紅皂白地斥責我。是平樂搶走了我的駙馬,他們欺人太甚!如今我的婚事甚至都不必知會我,由他們隨意安排。”
她落了兩滴眼淚,季啟臨心疼,走過去抱住她。
“哥,若不是父皇偏心,這皇位本該是你的,你我兄妹二人的性命,也不該捏在彆人手裡。平樂她現在的日子,應該是我的。”
“小妹,這不是你該想的。”
靜安推開他站了起來,惱怒地瞪著他:“我討厭你這樣與世無爭的樣子,母妃何等要強,怎麼有你這樣的兒子,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哥哥!”
季啟臨看著她,有片刻怔愣,是什麼時候他的小妹變成了這個樣子?是他疏於觀察,還是她藏得太好?季啟臨看著她的目光漸漸變得的沉痛。
季時淼被這目光刺到,她討厭他這副悲天憫人的樣子。
“你若爭氣,我怎麼會受這麼多屈辱?”
季啟臨與她爭辯,也有些氣:“母妃當年毒害皇後,還險些殺死平樂與陛下,蕭氏一族把控朝政,意圖謀朝篡位。若非父皇與陛下,如今隻怕是蕭氏江山,你我二人早已命喪黃泉。”
“你胡說!”
季啟臨看著她的臉,這張臉與母親過分相似,連眉眼間的要強與欲望都如此相似。
他軟下語氣說:“我並不想參與到皇權鬥爭中,浮生一世,不過滄海一粟。現在糾纏的這些權力地位,過眼雲煙爾。小妹,你隨我回安州吧,哥帶你去看大好河山。”
“我不會走的。你不爭,我爭!若你要做一條效忠的好狗,大可以去告發我!”
冬月初七,出使晉國的使團隨著公主與駙馬出發前往盛京。
連日天都是陰沉沉的灰青色,雪花一簇一簇地落,你爭我趕生怕落了隊。
官道上雪被清掃後又覆了一層,掃雪的職官不敢打瞌睡,抱著苕帚不等雪停,一遍一遍地清掃。若是晚了些雪被凍上,就成了冰,過往馬車行人都要遭殃。
今年的冬天比往常來得更早,雪更大,空氣更冷。
平樂一向是怕冷的,如此天氣對她來說實在是折磨。
她的馬車封得嚴實,又鋪上厚厚的毯子和狐皮,燒上一點銀絲碳,倒是暖和。可四四方方這麼大點地兒,整□□仄著,心裡也不舒坦。
但她也不想出去,冷風灌進她的毛孔,她便覺得疼。
這一路,公主都安靜得出奇,即便誤了時辰趕不上在驛站用午飯,她也沒半句責怨,隻是窩在馬車裡安靜地吃乾糧。
她這般乖巧,倒讓使團的幾位大人有些惶恐。
都說這位公主最是囂張跋扈,受不得一點苦,這一路她分明好說話,許是天氣冷,她都懶得發脾氣。
車隊稍作休息,平樂裹著狐裘、披著毯子下馬車到河邊透口氣。
駙馬一直隨著她走。
她的臉很白,襯著雪色也不遑多讓。平日裡她是嬌俏明媚的,近日來神色總是幽靜。如今雖穿著胭脂裙,狐裘也是紅狐皮毛,但怎麼看怎麼是冷清,怎麼看怎麼陌生。
感受到他一直在看自己,平樂扭頭朝他笑:“怎麼,不認識我了嗎?”
“這一路,你似乎有心事。”
平樂垂下頭,在離河邊數丈外停住腳。
“隻是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她的目光遠眺河岸,低聲說,“那時候天也很冷,我六歲,陳楚之戰,父皇親征。我隨軍整整一年。後來方公國被調回京,留守京城,我才被送入方府習武。”
“我竟不知,公主還有這樣的往事。”
平樂扯扯嘴角:“所有人都覺得我是金尊玉貴的長大的,旁的事沒人在意。”
她的聲音裡有一絲苦澀,傅南笙自身後抱住她。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討厭季時淼嗎?”
他不做聲,安靜地聽她說話。
“我一歲的時候,母後毒發身亡。母後去世,我和哥哥便成了蕭氏的眼中釘,父皇第一次親征,我獨自在宮裡差點沒活下來。”
傅南笙將她抱緊。她的聲音很澀很沉,這不該是她的聲音,她該永遠明媚的像太陽,聲音如黃鶯。心裡止不住的泛起酸疼,許是因為勾起了他的回憶,那冰冷的宮殿裡瘦小的孩子。
“那天哥哥出宮拜訪孫相,蕭氏在太液池鑿了冰窟窿,將我丟了進去。季時淼就在岸上看著,笑著,諷刺著。她在等我死。”
傅南笙的心驀地一疼,如同被無數銀針戳刺,滿滿一顆心成了篩子。他忽然理解了她對季時淼的惡毒與抨擊。她還是心軟的,若是他,當年辱過他的人,將來都要一一淩遲。
在那一刻,河岸邊,當年落入冰窟窿中的孩子仿佛成了自己,周身寒水侵沒,好冷,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肌肉僵硬,仍然在不斷的掙紮、呼救。
他看到了岸上的人那惡毒嘲諷的臉。
他用儘了力氣想要活下去,拚命地拍擊著水麵,指尖流過冰塊的顆粒,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灼痛。
傅南笙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