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一抖,麵上不動聲色。
不會的,他的小九待他至真至誠,他們在越州的每一天都同平常夫妻一樣。這怎麼會是一場戲?
“侯爺可知這間商鋪旁邊是什麼地界?”
傅南笙擰眉,季時淼也不等他答,銳利的眼中一片瘋狂:“是青麟衛的密所。”
青麟衛?
“青麟衛是皇祖父在朝時榮萊侯一手創建的。早些年隻是皇家暗衛,不為常人道。父皇登基後便漸漸成了明衛,其組織之龐大,涉獵之廣泛,著實叫人震驚。”
季時淼看著他勾起唇角:“青麟衛隻受當朝陛下與白玉令主的指揮。你可知那塊可號令青麟衛的白玉令在誰手裡?”
傅南笙手指發涼。她不會平白無故提起青麟衛。
“是季時卿。”
他的心漏了一拍,饒是故作淡定,臉色仍漸漸發白。
季時淼很滿意他的樣子,譏誚地問:“青鬼麵具侯爺可熟悉?”
他想到曾經在邊境屢次刺殺他的刺客。鬼麵,麒麟紋。
他的手抖了起來,緊緊握住圈椅的扶手,眼睛盯著一處不敢轉動。
“想必侯爺也想到了。當初你來和親的路上,幾次三番要取你性命的人,便是季時卿。”
她說著,眼裡堆起狠毒:“季時卿這些年裝得無度荒唐,將所有人都騙了進去。她手掌青麟衛,外監列國,內製百官,又怎會是個愚魯之人?”
“若非我查到這間鋪子,查到青麟衛這些細枝末節的消息,至今我們還要被季時卿玩弄於股掌之間!”
怪不得白楓去探查刺客的消息卻毫無線索。
他曾猜測過,季時卿是聰慧之人,遠不似坊間傳聞那般。可他以為,幕後之手是皇帝,她隻是瘋癲自保,最多是因那點血脈親情做了劍。
可原來季時卿便是那雙執劍的手,攪弄風雲。
從請旨賜婚到自請貶黜,樁樁件件都是她的謀劃。她疼他護他,做的這一切隻是要他信任,要他以為她全心相待,要他放鬆警惕。
可惡至極!
傅南笙從未這樣惱怒過。她怎麼騙他都行,可她不能騙他:她愛他。
他甘願沉淪,一顆心交到了她的手裡。她不能騙他的心。
赤條條的傅南笙一無所有,唯有一顆心。
一想到他們之間交付性命,親密無間,都隻是他的一廂情願。傅南笙心頭便燃起地獄火,將所有的喜愛燃成灰燼。
他恨她。
“長昭軍的事,要防著季時卿。”傅南笙說,“軍中已經埋了線,京城裡我的人暫時不能動,勞公主出力。”
季時淼笑開:“侯爺與我共謀,自是一體。”
關於平樂公主被赦免這件事,大家似乎也並沒覺得吃驚。當初她被奪爵貶敕,名頭是觸怒龍顏,如今聖心回轉,她自然再得高位。
說白了不過是聖心獨裁的事。
回京的途中,公主遇見了正返回越州的駙馬。
兩行人遇見時正在驛館,一個欲北上,一個要南下。
驛館門前遇見,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傅南笙覺得,她瘦了一些。
見到她之前翻滾的恨意陡然變得微妙。
他翻身下馬走到季時卿麵前,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臉。
他緊巴巴地說:“小九,我很想你。”
日日夜夜地想著、恨著、念著、怨著。所有的恨與不甘歸結到一處,不過是愛她,愛到沒有辦法脫身,所以希望她也如此。
“兩月之期,過了。”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季時卿眼睛一酸,撲進他的懷裡。他攬住她的腰,緊緊抱住她。
恨吧,恨就讓後半生鎖她在身邊,償還前半生的債。
回京的日子似乎也與越州無異。平樂公主經曆這一番貶黜收斂了不少。她不怎麼出門,駙馬也留在府裡繼續教她丹青。
仿佛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曾發生。
嘉和六年的夏天雨水豐盛,邯鄲已經連著下了三天的雨,河水漲床,地上積水空明。
季時卿坐在廊下看雨幕如簾,飛濺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
她手上撚著佛珠,隻是安靜地盯著前方。
傅南笙在拐角的地方看她。自越州回京,她總是喜歡這樣發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晴天時她不喜歡出去打馬球,雨天時也不喜歡再窩進六角樓。謝明徹幾次上門都被管家攔了。
整個平樂公主府就像與世隔絕一樣。
回京第一頓家宴,她喝了不少酒。那天晚上,她抱著他一個勁兒地說話。
她說她喜歡他、想他,怕他一去不回。
她說她沒有醉。
她說她想好好待他。
可是他已經一個字都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