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鄉侯冷冽的眉眼掠上一層譏笑:“擁護正統,何來謀反?”
“母妃身上的汙名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能得繼正統。舅父,這是你告訴我的。”
“是啊。”永鄉侯垂眸抿了口茶,飲罷抬頭朝他笑,一張圓臉滿是慈祥的樣子,“送你去楚國,便是助你以楚為籌碼,讓陛下為你母親洗冤。可你去了兩年多了,怎麼遲遲不肯動手。”
這才是他的目的。說起兵謀反,不過是逼他承認無他路可走。
這兩年來他送去的書信無數,催他動手,可鬨來鬨去雷聲大雨點小,半點沒動楚國根基。
傅南笙沒說話,他冷笑:“就為了那個小丫頭?南笙,你可得想清楚了,你身上背負的不隻你自己的榮辱性命,還有你母親的,還有我們戚家滿門的!”
這時候永鄉侯以這樣的語氣提起季時卿,免不得觸動傅南笙敏感的神經。
“舅父,你說笑了。我若是在乎她,又怎麼會現在回到舅父這兒?”他清冷的眉眼看不出一絲破綻,永鄉侯卻不信他。
“既是如此,你回楚國,不可再猶疑。我會帶人秘密進京,監視盛京的情況,若有不測早先應對。你母親等得太久了,南笙,整整十九年了!”
五月的深夜仍有些涼,季時卿躺在院子裡,身上蓋著毯子。原非坐在她一旁,安靜地守著她。
“算算日子,傅南笙應該已經入京了吧?”
“是。”
她喃喃自語:“我已經放虎歸山了,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從接到密報的那天起,她就滿懷疑問。如今盛京的情勢絕佳,他隻要動動手指,就可取而代之。從此皇權在握,這些年受的屈辱皆可討回,也不枉多年謀劃。
屈辱……
貴妃之死,滿身汙名……
她好像明白了。這步棋似乎走錯了!
這樣深沉的夜,連星星都沒有,一片漆黑。
兩月之期已過,季時卿知道,傅南笙不會再回來了。
原非匆匆從外麵進來,拱手稟道:“主子,豫侯自從七日前進了京就失去了行蹤。”
季時卿蹭地站了起來。“為何現在才報?”她有些惱怒。
“青麟衛在京中暗查無果,這才報來。”
她斂起情緒,抬頭望天。
如今他滯留京中不歸,又隱去行蹤,隻恐所圖甚大。
“傳信給皇兄吧,我要回京。”
季時卿和方霖在院子裡坐著,微風拂麵帶來陣陣花香。
他們什麼也沒做,隻是待著,任由春光微風照在臉上、穿過發絲。靜謐中偶爾兩聲鳥啼,她的心終於慢慢靜了下來。
“你要回京了?”
“嗯。”
方霖微微蹙眉,小心地問:“傅南笙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季時卿沉默。片刻的寂靜早沒了方才的愜意,每一縷空氣中都凝著狼狽。
方霖知道她的意思,心裡發苦,卻還是平和地與她交談:“出京前我還收到兩兩的信,向我打探你的情況。”
“自從我成親前收到兩兩的信,她斥罵我無心無情,後來她便再也不給我寫信了。”
方霖沉默下來。季時卿深吸了口氣,故作輕鬆地笑笑;“她若是知道你為了我加入青麟衛,大約是再也不會理我了。”
“還有子霽,不知道他要怎麼恨我。在他心裡天神一樣的方霖,為我落得不見天日。”
“兩兩不會,子霽也不會。”方霖正色道,“在我們心裡,你是這世上的至親至愛,同如手足。”
他越是這樣說,季時卿就越難堪。
從前縱她有荒唐的名聲,卻從不覺得自己配不上方霖。她太清楚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無需關心彆人的非議。
可如今,她將自己的心給了彆人。再也沒有辦法坦然地麵對方霖一顆金子般的真心。
她希望他好,比任何人都好,方方麵麵都好。
可這些,都該與她無關了。
“雁歸,我想你回疆場,去實現你的抱負。我會照顧好自己,你相信我。”她執著地說,“我不想有一日我死了,還心存遺憾。”
方霖沉默,她最後歎息一聲,悵然道:“若楚晉之間必有一戰,統帥是你,我才放心。”
尚樂坊內燈火通明,大堂裡清彈雅樂之聲不絕如縷。
大堂角落裡一個男子獨坐席前,兩碟小菜,一壺清茶。
尚樂使賀鬆走到他麵前彎腰一拜:“公子,有請。”
馬車走在夜路上,輪子發出“嘚嘚”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尤為清晰。
馬車停在一處商鋪後門,傅南笙下了車,門口小廝恭敬地迎他進門。
中堂內季時淼正坐著喝茶,見他進門便起身笑道:“祟明,許久不見啊。”
傅南笙拱手:“公主福安。”她托起他的手臂,順勢握住他的手:“祟明,你我還需這些虛禮嗎?”
他將手撤了出來,走到一旁坐下來。冷清清的眼睛看著她問:“公主深夜至此,所為何事?”
季時淼斂起笑意,也坐了下來。
“侯爺遠赴越州數月,日子過得可還開心?”
“私己之事,無須交代。”
季時淼冷笑:“侯爺是動了真情,可怎知這不是季時卿的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