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靜謐片刻,夏侯毅還在琢磨,門外小太監走進來恭敬一禮:“稟皇上,平樂公主求見。”
“讓她進來。”
夏侯毅回頭去看。平樂公主走進來,一身素衣如雪。她瘦了許多,恍若一顆削瘦的枯藤,與在漢州見她時判若兩人
她毫不在意旁人投來的目光,渾濁的眼中沒有任何神色,她麻木地走到殿下跪下,俯首叩頭。
“臣妹給皇兄請安。”她的聲音帶著些微狼狽和叫人灼心的禮貌。
平樂公主不該是這樣的,她受儘寵愛,嬌縱無度。這世間禮法如何沉重都敵不過她恣意明媚的姿態。
夏侯毅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
“起來吧。”皇帝一如往常的關愛她,“你傷還沒好,亂跑什麼。”
平樂抬起頭,請求道:“請皇兄恩準臣妹前往嘉臨關。”
所有人都為此震驚。
皇帝擰眉,帶上幾分不悅:“你又鬨什麼。”
“日前之事,全因臣妹疏忽以至禍起蕭牆,連累皇嫂。請皇兄恩準臣妹向北尋皇嫂,臣妹一定會把皇嫂帶回來。”
夏侯毅看著她削瘦的臉,心裡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類似於憐憫和悲哀。“公主,此事自有方將軍和各州諸府衙督辦。公主還是在京修養為好。”
平樂僵硬地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沒有往日的透徹和張揚,近似一種懇求,無奈而悲哀。夏侯毅渾身一緊,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牢牢地困住,如同市場待宰的羔羊。
隻見皇上揮了揮手,無奈地低聲屏退左右:“都出去吧。”
夏侯毅隨著幾位同僚向外走,忍不住後退看了一眼。殿中跪著的身影背脊挺直,是狂風中一顆微不足道的幼苗。
他收回目光投向萬裡無雲的晴空,一切真的塵埃落定了嗎?
上書房裡,皇帝看著執著下跪的季時卿,無奈歎息一聲:“起來吧,還跪著乾什麼。”他瞥一眼汪成海,後者連忙跑過去扶公主,奈何她的雙膝跟定在地上一樣。汪成海焦急無措地看向皇帝。
皇帝又歎息一聲,從書桌後麵起身,親自走到麵前拉著她的胳膊將她拽了起來。她輕飄飄的,像風裡的秋葉。
“卿兒,這些日子你受苦了,肩上的傷怎麼樣了?”
她恍然想起那天被一掌擊中吞血碎骨的疼痛,隻眉頭抖了一下,接著麵無表情地說:“傷已經好了。”
“你自小身子就弱,這些日子勞心勞力。留在宮裡好好休息,太醫照看你也方便。”
季時卿眼眶湧起熱淚,抬頭看著他神色莫測的臉,低聲問:“皇兄你在懷疑我放走了傅南笙。”
皇帝握著她胳膊的手鬆開了,側過臉去想了半刻,斜睨她說:“卿兒,你心裡想什麼朕很清楚。朕的布局沒有紕漏,唯一算漏的是你。”
“皇兄……”季時卿的淚斷了線的往下落,兔子一樣紅著一雙眼,叫人心疼。她的嗓子堵得難受,用力地發出聲音也隻是斷斷續續,“我在你眼裡……隻是一枚棋子嗎?”
皇帝瞪她,似在怪她這樣的不識好人心,又似是惱怒她直白地戳破。
她不必等來回答,也知道等不來。她低下頭,將微微顫抖的五指收攏,藏進袖子裡。
“皇兄是什麼時候知道傅南笙所圖的?”
“自你們從晉國回來,朕就知道。”
原來那麼早,在她苦苦掙紮殫精竭慮的日夜,他就如觀罐子裡兩隻相鬥的蛐蛐兒,拿著漫不經心的姿態和閒來無事閒趣的心情。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偏要我機關算儘,日日夜夜殫精竭慮。”她的淚變的洶湧,這種歇斯底裡成了季時卿最後的倚柱。
皇帝的眼裡很淡漠,聲音平平:“朕說過,不讓你攪進這趟渾水。”
她咬著嘴唇,胡亂地擦去眼淚,那些順著脖子流進前襟的淚水冰冷得腐蝕著她的心。她收起瘋癲的神色,好似一瞬又回到了從前那個平樂,她低笑一聲,有幾分諷刺:“我不攪進來,皇兄還能用誰布完這局棋?”
皇帝走過來抱住她,“卿兒,皇兄對不起你。”
她輕輕地靠近他的懷裡,把臉貼在他的胸膛。這是她熟悉的懷抱,溫暖乾燥,可以撫平這座宮城帶來的所有的淒冷和孤寂。抱在後背上的手,寬厚有力,也是這雙手將她從刺骨冰冷的太液池中撈出來,將她從死神的手裡奪回。
她縮了縮,抬手環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