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哪有可不可以的。隻不過是我放不下。
母親為此擔心了很久,祖母也給我寫信。父親沒說什麼,但我也知道。他們隻有我這一個兒子,二叔早逝沒有留下子嗣,祖父這一脈,隻剩我。
他們期待我能傳宗接代,我也知道這是我的責任。
但是,我做不到。
卿卿不止一次向我暗示,兩兩愛慕我。
我帶兩兩如親妹,從小便是這樣。明知不愛她,又怎麼敢毀了她的一輩子。
若說這世間女子究竟與卿卿有何不同,我大約也說不出來。隻是她太早住進我的心裡,她走了,卻沒有告訴我怎麼打開門。
再後來,兩國之爭愈演愈烈,卿卿被困在當中。我想過帶她走,即便她不願意。山高海闊,我會一直陪著她。
可我知道,她放不下,我也放不下。身為公主,卿卿從不是百姓口中的惡棍,她愛這個國家和子民,愛她的皇兄,勝過一切。
而我作為守邊之將,大戰在即亦不能棄家國於不顧。
所以注定,我們此生,隻有這樣的結局。
那個叫白芨的晉國將軍同卿卿一起來時,我就知道她做好了決定。
卿卿去麵見陛下,白芨同我說:“方將軍,我知道你喜歡夫人,你能不能勸勸她。她服下的藥,我有解藥。”
夜色催更,月涼如水。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的卿卿啊,她是如何的絕望才會選擇死亡?
我的嘴唇忍不住顫抖,嗓子乾得發疼。良久我才能發出聲音:“你的陛下,會放了她嗎?”
白芨沉默了。
我懂得。
陛下是不會讓卿卿成為晉國的皇後的,而傅南笙亦不願放手。本是兩國之爭,卻在撕扯這個女子,她本是驕陽明豔,卻一日日落入饕血深淵。
我瞪著白芨,感受到心裡滔天的怒火:“那你怎麼不去勸傅南笙!卿卿為了他已經付出了一切,就剩一條命,不能還給她嗎!”
白芨啞口無言。我知道我的怒火沒有什麼用,可就是忍不住。
卿卿同我道彆,於我許諾來生。我不知來生如何,我還能不能記得她。
隻求天地神靈一點點的慈悲,讓她來生不要再受苦,做這世間最快樂的小姑娘。
沒有我,也沒有關係。
卿卿的遺體,是陛下親自去接回來的。
傅南笙出奇地沒有爭執,他抱著卿卿出來時,我甚至不敢看。陛下衝上去把卿卿抱回來。
“她想和母親葬在一起。”
我們離開時,傅南笙追在我們後麵這樣說。最後,他停在馬車前,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很紅,應該是哭過,身上穿著黯淡無光的黑衣,臉白得嚇人。
“回家吧,回家好。小九,回家吧。”
他跪在地上縮成一團。我調轉馬頭,護送卿卿回家。
陛下帶卿卿回家,父親領命撤兵,晉國那邊也撤回雁門關內。這一場原本兩敗俱傷的大戰,因為她的離去倉促結束。
卿卿的葬禮很盛大。她死後,楚國的百姓才開始念她的好。
陛下罷朝三日以表哀思。
半個月後我進宮見阿姐,我給阿姐帶來父母的書信,阿姐看過後抬頭看我:“父親母親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我點了點頭,心不在焉。阿姐又與我說了很多,我們小心翼翼的避開那個名字,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小霖,母親說想為你擇親,讓我問問你的意思。”
我看出阿姐的為難,也明白她不顧我的心思提起這件事的用意。
卿卿已經去了,活著的人卻還要活下去。
“陛下已經召夏侯大人帶國書前往平野,兩國約定五十年不再犯。卿兒她九泉下也能瞑目了。”
瞑目。
其實,這本不是卿卿一條命換來的。楚晉兩國本實力相當的,當初都想借著卿卿的名義試探到底能不能遏製對方,既然不成,何不昭告天下一個深情的夫君,一個慈愛的兄長。
我不想戳破,隻是心裡實在為卿卿難過。
她掙紮至死也不過求這樣一個和平的結局,這算求仁得仁嗎?
“阿姐,我想同父親商量,待我百年,若長昭公的封號仍在,長昭軍仍在,便請一位皇子襲爵。”
阿姐看了我半晌,手頭撥弄著香灰,最後沉默地點了點頭。
“隻要你平平安安,阿姐彆無所求。”
後來,我仍守在北境。
平野之地平地起高樓,名曰定疆樓。十年來圍繞定疆樓,平野之上有了一座小城,東西南北二三十裡,漸漸有了人定居,各國人士都有,因為不受晉國或楚國管轄,江湖人士更多。南來北往的商隊、漫無目的的文人騷客、武功蓋世的大俠都喜歡在這裡停留。
這座城就依定疆樓的名字,取名定疆城。
定疆樓是十年前楚晉兩國盟約五十年互不侵犯時留下的和平象征,這十年來兩國也的確和平通商,邊鎮漸漸繁華。
偶爾,我會去定疆城住幾天,這是唯一能證明卿卿存在過的事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