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卿卿,是在家裡。
那天清晨細雨,阿姐的花架上荼靡開得正盛。父親回家時手裡牽著一個女娃娃。
她像個瓷娃娃一樣的漂亮,大大眼睛圓圓的臉,粉嘟嘟可愛極了。那時我甚至以為,這是父親背著母親生下的女兒。
可是阿姐見著她卻極歡喜,那小姑娘見著阿姐便脫開父親的手,一路小跑衝過來,撲進阿姐懷裡:“方阿姐!”
“小丫頭,又長高了。”
阿姐親昵地刮她的鼻子,她咯咯的笑。阿姐對我說:“小霖,這是九公主。”
我吃驚地看著她,她無辜地眨了眨眼。我慌張向她行禮,那句拜見還沒有說出口,她已經過來抱住我的腰。
“方阿姐,這是小哥哥嗎?”
阿姐笑得很溫柔,她點了點頭,小姑娘笑得更開心了:“我喜歡小哥哥。”
我被她抱著,不知所措。
後來父親說,九公主要在家裡習武,可能要住很長一段時間。我就這麼,開始與她朝夕相處。
九公主是個毫無架子、活潑可愛的姑娘,隻是偶爾性子有些頑劣。
父親要帶兵出征,家裡剩下祖父祖母和我們姐弟。
祖母對公主更是寵得沒了邊際。祖母每日都到祠堂誦經,我原先並不愛跟著去,大多是阿姐陪著。
祠堂裡隻有兩尊牌位,供奉的不是方家的先祖,是祖母的阿姐和姐夫。
公主喜歡陪著祖母,她說先皇曾與她說起過牌位上的名字:雲昭。
後來,我也願意陪著祖母去祠堂,她開始會將其過去的事,關於祠堂裡的兩個牌位。
我那時覺得,若是我喜歡的人,定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更不可能天人永隔。而我想著時,目光卻忍不住落在公主的身上。
“方祖母,雲昭祖母為皇祖父征服蜀州,她是原諒皇祖父了嗎?”
我見祖母垂下頭。祠堂內檀香的味道溫暖而沉重,連帶著祖母的呼吸也變得沉重。
“沒有。”
九公主眨了眨眼,懵懂地抬頭看向高堂。祖母歎息一聲,拍拍她的肩膀:“公主還小,等你長大了,有一日會明白的。”
公主尚還不懂,我卻明白。這是家訓,也是長昭軍的軍魂。
責任、百姓、家國。這一切,在祖父心裡、在父親心裡、在我心裡,都是重於一切的。
公主倦了,蜷在祖母的膝頭。祖母哄她睡了,才回過頭看我:“霖兒,皇家無情,不要陷得太深。”
那時我不明白祖母的意思,等到後來,我帶著卿卿去湖上泛舟,看著她的笑臉在陽光下如仙女一般,我感受到心動和歡喜。我才恍然明白,祖母是第一個看透了我的心思的人,早在我自己看透之前。
卿卿習武是很嬌氣的,子霽、兩兩,我們四個人一起習武,父親也是最偏寵卿卿。
或許是父親覺得她是公主,來我家習武不過是個借口履行陛下的托付,她最後成就如何,終究是不重要的。
卿卿一開始也並不上心,我們在太陽下紮馬步,她坐在廊下吃冰鎮的西瓜。子霽饞得不行,趁父親不在偷偷去吃西瓜,後來被父親罰著紮馬步到半夜。
她開始用心刻苦,是那年我們去京郊馬場打馬球。卿卿馬術好,打馬球也是難逢敵手。可那天蕭氏幼子挑釁,在馬球場上卿卿被擊落下馬。我為了救她,手臂骨折。
當時的蕭氏正值鼎盛,陛下又親征在外。即便他傷了公主傷了我,也沒有人敢置喙。
卿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手臂疼著,還要安慰她。
“公主,我沒事。”
她哭著打了個嗝,我忍不住笑了一聲,她終於停下來,淚眼汪汪地照顧了我一宿。其實,她真的不會做什麼,但隻是她陪著我,我忽然覺得就沒有那麼痛了。
從那次開始,卿卿習武變得很認真,進益也很快,父親每日都誇她。
那個圓嘟嘟像個白麵團子的小姑娘,日漸挺拔精瘦。
我和卿卿的婚事本該早早定下,可逢先帝薨逝、新帝登基,這事便耽擱了。
卿卿十四歲時我們曾有一年的時間是在江湖的。那時蕭氏已平,一切都安寧下來。她說想見見外麵的世界,我便陪她去了。
那是我記憶裡最快樂最美好的一年。她不是公主,我也不是世子,普普通通的兩個人。
卿卿及笄前,我隨父親去了北疆,我們的婚事便這麼拖了下來。
我們心照不宣的婚事,每每回京她在長亭的身影,我總以為,一切都來得及。我會娶她,讓她幸福恣意一生。
卿卿成婚的那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在哭,哭得很傷心。那身精致明豔的喜服緊緊裹著她。她抬頭向我看過來,哀情淒楚的目光看著我,將我的心攪碎。
我不顧一切地朝她奔跑過去,可她像乘著雲,離我越來越遠。
我失去了她。
但她從來沒有失去我。
後來的幾年,如走馬觀花。我隻是想儘我所能保護她,再也不要見到眷園村她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樣子。
我知道,卿卿變心了。她或許覺得自己藏得很好,傅南笙或許或許還不夠了解她。
可我知道。
我太熟悉她的眼神,她曾經肆無忌憚的用那種目光看我,而如今卻在隱晦的角落偷偷看彆人。
我醉了一場,隔天我問秦安,是不是可以放下了。
秦安看著我靜了好久,吞吞吐吐地和我說:“世子,放不放下哪有可以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