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予的那位朋友名喚關滄海,原是個窮困學子,因初入京都被人行騙,錢財行李一樣不留,餓昏在郊外破廟裡,這時南予正好路過歇腳,瞧著活生生一條人命可憐,便喂了水,把關滄海送去就醫。
關滄海吃過藥後悠悠轉醒,驚訝自己竟然活著,又懊惱自己為何要活著,不禁以淚洗麵。旁邊瞧了半天的南予心想送佛送到西,無奈之下詢問了事情緣由。
關滄海抽噎著答她。
哦,心有大誌、囊中無錢。南予歎了口氣,點了點全身上下的銀兩,又谘詢了一番養個讀書人的價錢,幾番權衡,從兜裡掏出能讓關滄海勉勉強強活到殿試的銀子。
關滄海惶恐,“這怎麼能、這怎麼能……”
南予驚訝道:“你不會以為我是要白給吧?”
“啊?”
“這是借給你的,回頭要還,我已經記住你麵容名姓,等到哪一天你功成名就,卻不還錢,我就跑到官府告你,明白了嗎?”
“啊,啊?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這樣,我也不是什麼富裕人家,給你的,是讓你勉強吃飽的,不是讓你到處遊樂的。你若是要應酬朋友,自己老老實實做工掙錢。這也能明白?”
“……能。”
“明白就好。”南予怕自己錢財拿捏不精確,多給了這書生正巧能買幾根筆,少給了他就要挨餓,不過這也沒有辦法了,她能幫的就到這裡。
她來京都不是為了當大善人的,況且,自己還沒有著落。
南予走岔了兩次,終於在月升枝頭時找到關滄海的住處。
但眼前這高門大戶,同她想象關滄海之家境大相徑庭,南予驚訝道:“噯,這是那窮書生的家?”她摸出胸口放的輿圖幾相對比,發現這好似就是那窮書生的家。
可天色已晚,貿然打擾,實在不妥。
南予正準備打馬、找一處客棧落腳,那朱紅色的側門竟然自己敞開。
“娘子留步!”
是個身量尚小的門童。
“我家公子特地吩咐小的在此等您,煩請娘子隨我進來。”
南予回想了一下窮書生丟了銀子後萬念俱灰的神色,不確信道:“敢問……嗯,你家公子……關滄海?”
“正是。”
罷了。南予翻身下馬,背上古琴,將韁繩遞給門童,“麻煩了。”
南予當初救下關滄海隻是一時心軟,錢當真是借他的,卻也不指望他真能功成名就、真能有朝一日把錢還上,畢竟她是行善救命,又不是與友人往來,若是友人譬如趙弘微欠錢不還,那她才要報官另加偷敲他悶棍。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一年殿試的探花郎,名字就寫作關滄海。
南予一邊驚訝這窮書生果然是個有才氣的,一邊又想依關滄海的家室,距離探花郎能達到的高度實在有些年份。此時南予正在丞相家裡做樂師,琴藝高超小有名氣,關滄海念著還錢來拜訪了幾次,南予怕他沒有打點官場的銀兩,屢屢謝絕,並修書一封。
信上寫到:青鸞報喜,萬家歡騰,金榜題名,長安花盛,眾鳥齊鳴,願君自慎。往日恩情,如似雲煙,友人之間,不必談謝,對了當然,錢還要還,功成名就,吾自尋君。
南予隨著門童找來的丫鬟,走在錯落雅致的院子裡,想起當日的心情,又品位了一番現下的感觸,覺得實在有些趣味。
丫鬟領路到內院,又換了一個衣著更為精致的姑娘行禮。
一路穿花過柳,關滄海正同他的父母在堂廳裡等候,南予覺著彆扭,不知是行江湖上的禮還是京都貴人的禮節。所幸關滄海在京都的一段時日未曾浪費,及時體貼接住尷尬的局麵,他道:“爹、娘,這位就是我同你們講的,出手相助的恩人。”
關滄海的母親道:“真是多謝姑娘了,若不是姑娘,我家這孩子恐怕早就……”
“也是令郎平日福報深厚,我才有幸得以相幫。”南予行了貴人的禮節,“深夜前來叨擾實在愧疚,還望夫人原諒。”
“不打緊。”夫人道:“反而是我們待你不周到,疲累了沒有?紅芝,快,將姑娘帶到偏房安置休息。”
“多謝夫人了。”
關滄海慢慢跟在丫鬟和南予的不遠處。
這個時辰說是深夜,但於京都來講,正是人聲喧囂尾。南予叫停了小丫鬟,站在庭廊中,樹影婆娑,月色空明。
“我本是為了討間柴房,沒想到得來的竟是上好的廂房。如此深夜,如此打擾,實非本意,多有得罪,還望海涵。”南予一本正經。
關滄海笑道:“姑娘這麼嚴肅,我倒是不大習慣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真等到現在也是應該。不過我爹娘並不是因為姑娘才未安寢,不必自尋煩惱。”
南予終於鬆口氣。
“謝你告訴我。”南予道:“我卻有一疑問,不解決恐深夜難眠,可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