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吧。”
“既然家中富有,那麼你那時候是因為什麼餓昏了頭?”
關滄海看了會廊外閉合的花朵,似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有人行商,而且父親欲要我學習武功,我實在學不來那玩意,宮裡大人令商賈亦可入仕,巧自己偷著讀了書,便偷著存了錢,是背著爹娘進京趕考的。”
“那你後來……”
“入仕令後,我家曆代學子考中的稀少,便是有幸過了鄉試,也再難得中,我爹娘一直覺著我們家沒有讀書的本事,這才教我習武。此番及第,他們才改了觀。”
哦。這就像無名人原隻打算教她撫琴,見到她暴打村北賴子的英姿後,決定教她習武。
“姑娘在信裡道,要在平川大道尋人,不知可有收獲?”
“也算是有,也算是沒有。”
“哦?”
南予扯謊,“我尋到了那人原本的住處,可未曾想自己腳步太遲,那人已經病逝了。”
“……節哀。”
“無事,我離開京都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修煉心境,旁的,都無太大關係的。”南予幽幽歎了口氣。
二人又在夜色裡站了一會,紅芝開口道:“姑娘,時候已經不早了。”
南予道:“真是麻煩了,關兄,今後若是有我能做的,儘管開口。”
“這怎麼……我原便是要還你恩情的啊。”
南予嘿嘿一笑,“什麼恩情?我何曾到過郊外破廟?又何曾借出過銀子?公子莫再取笑,夜深人需靜,願夫人與公子好眠。”
關滄海皺眉,“你這打算兩清了?”
“哎哎,怎麼算是兩清,不過朋友之間相互拉一把,談不上什麼欠不欠的,對了,一共一十三兩五錢,明個記得給我。”
“是了,是我迂腐。”關滄海笑道:“也願姑娘好眠。”
南予擺擺手,隨著紅芝走了。
關滄海登科及第,少年意氣風發,自是有一批“伯樂”上趕著改善探花郎的生活,他也從客棧的下等廂房搬去了一處彆院,買了幾個照顧生活打探消息的小廝,到處應酬飲酒,抽空給爹娘寫幾封報喜信。
日子過的昏了頭,關滄海曾也想過一人得道諸事皆異,卻也沒想過如此不受自己把控。他習慣了依規依據慢走,眾星捧月前呼後擁委實有些適應不來。
一日關滄海從酒肆歸家,在枕榻之上感慨萬千,忽的被腰包裡的銀子硌得清醒,忽的想起手中錦繡繁花皆源於一個姑娘的善良。
哄鬨與花言,竟比美酒令人沉醉。
關滄海曾鄙夷聖賢書中酒囊飯袋,身處其境,方覺你我不過俗世凡塵子,七情六欲未斷,六識五感未封。
次日醒了酒,關滄海遣打聽近來有無一名聲鵲起或不見經傳的女琴師,那小廝去了半日不到,便回來與關滄海講丞相新招攬的、琴技高超的姑娘,名喚南予,是個孤兒。
是個孤兒。
關滄海想,這姑娘是怎麼跋山涉水的來、又是怎麼規避一路上的艱險人災、又到底是如何在初入京城時救一善惡不明的男子、還留下錢財的?
他用著南予給的一十三兩五錢過活時,在官家設立的客棧休息,硬木板床難睡,他夜裡醒著便容易胡思亂想,天南海北、救命姑娘,救命姑娘現在在何方?那般玲瓏,必是被家中長輩好好養著吧?
躺在錦緞上的關滄海驚覺自己竟將一孤女的錢財欠了十個月份。他忙磨墨、攤紙、苦思冥想、斟酌下筆、幾番修改,寫出一封無損南予名譽的拜謁信。
丞相難見,期間諸多輾轉搭線,他似乎也並不僅為還錢,還為了回顧意氣上頭餓倒破廟的自我,尋一個真,尋一個無為。
花卻不少時日與金錢,關滄海終於見到南予。
城中探花郎尋恩的事跡早已瘋傳,南予也從小有名氣轉為諸多人稱道,隔著一道竹簾,南予規規矩矩的行了禮,笑的柔柔順順,“謝官人記著,微薄小恩,不足掛齒。”
竹簾這頭的關滄海覺著這姑娘不像往日那般,往日像一匹馬,今日像被套上馬栓子,果然是十個月的京都時光,關滄海道:“古時君子結草銜環,今我讀聖賢之書,何不仿聖賢所行、效聖賢所為?”
“哦。”南予歎口氣,猛地湊近簾子,稍稍道:“那你先記著,我如今並不需要你報恩,等到哪日我實在沒辦法了,再去找你,你彆死腦筋,丞相大人不比我來的好?你去見他唄?”又直起身,又規規矩矩一板一眼的行了禮,“官人君子,小女佩服。”
你佩服個鬼呦。
關滄海謝過丞相,回到自己府中,南予裝模作樣表演出的嚴肅神色似在眼前,她怕不是覺得他十分麻煩又礙於丞相不得不應付,哪裡是真心話了?關滄海也不惱,反而覺著有趣,似是那日那姑娘拿著藥房鋪子的算盤,念念叨叨,一筆一筆的算出他用於過活的銀子,半威脅的虛張聲勢警告他不得亂花,卻不放心的多添了一筆。
一十三兩五錢之後,是她偷偷塞到外衣裡的五兩銀子。
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