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簡直就是這片烏煙瘴氣的世界裡，一處小小的室外桃源。

難怪徐淮會想來這樣的地方，一定是有其獨到之處的。

而他，現在就坐在葡萄藤架下的一把椅子上，一麵看書，一麵抽煙。穿著白色的T恤和淺灰色的牛仔褲，顯得十分清爽，他低著頭，黑發掩映下的側臉線條優美，彎曲的後頸上，脊骨突出，一節節的極為分明，給人以一種剛毅的感覺。

葡萄藤長得很繁密，落下了一片濃重的陰影，遮蔽了夏日的灼熱，但仍有不少細碎的陽光透過樹葉斑斑駁駁地落在他的身上。他被那一片迷蒙的金色包裹了起來，仿佛……

仿佛是一幅油畫上的人。

杬一不知道怎麼打招呼，下意識地咳嗽了兩聲。徐淮才抬起頭來，眯著眼睛，遠遠地向他看去，隨後，合上了手裡的書本，拍了拍身邊的一張椅子，“來這裡坐吧。”

林杬一便有些肢體僵硬地走上前去，在那樹蔭下坐了下來，他感覺徐淮的心情似乎很好。

“這地方不錯啊，”杬一轉頭打量起來，假裝出對植物很好奇的樣子來。

徐淮俯身，在地上掐滅了香煙，“是啊，我也覺得這地方很好。”

“這些都是你種的嗎？”杬一努力地尋找話題。

“一部分吧，大部分都是旅館老板自己種的。”

“哦，那挺雅致的。”

“是啊，”徐淮說，起身把掐滅的香煙丟進了一旁的鐵桶。

然後，就開始沉默了……

一沉默，就開始尷尬了……

自己到底乾什麼來著？杬一開始尋思。

樓下適時地響起了老板娘的喊聲。

“徐淮，凡真來了！”

徐淮和杬一便走到圍欄前，俯身向樓下看去。巷子裡停著一輛車，薑凡真正好打開車門出來，抬頭往天台上看了眼。

徐淮揮手向她招了招。

那姑娘確實漂亮得沒話說，五官精致得挑剔不出一點瑕疵來，整個人又清爽到了極點，仿佛是藍色海洋上漂浮的一塊冰。但是她懨懨的，一幅極其瘦弱的樣子。

她手裡搭著一件襯衫外套，上了樓，就在床沿上坐了下來，茫茫然地打量著玻璃瓶裡那束杬一帶來的花，一句話也不說，仿佛是在扮演木偶。

“凡真，”徐淮在她跟前蹲了下來，雙手輕輕地按在她的膝蓋上，“你覺得累嗎？想不想睡覺？”

薑凡真把目光移動到他身上，緩緩地點了點頭。

徐淮便起身，拉開床頭的抽屜，從裡麵取出一瓶藥來，倒了兩片在薑凡真手中。薑凡真一仰頭，就把兩顆藥片吞了下去。

“你給她吃了什麼？”林杬一略有些警覺地問道。

徐淮笑了笑，拿藥瓶在杬一眼前晃了晃，“褪黑素，助眠用的。”

薑凡真於是就在床上躺了下來，蓋著毯子，很快就睡著了。徐淮關掉了一盞燈，屋子裡的光線又更晦暗了一些。

林杬一有些舉足無措起來，他可從來沒有和女生在一間臥室裡待過，尤其是和一個正在熟睡的女生。

“沒事，不要緊張，”徐淮看出他的慌亂來，“我們到這裡來，也無非就是看看電影。 ”

說著，他用遙控機打開了電視。

林杬一這才發現，正對著床的那台電視機大得驚人，幾乎占去了整麵牆壁。

原來，這裡好說是一個家庭影院。

“你有什麼想看的電影嗎？”徐淮打開冰箱，裡麵滿滿當當的都是灌裝飲料，他丟了一瓶過來。

林杬一接住，一看，是啤酒。

“我沒什麼想看的電影，”杬一說道。他對電影不是很感興趣，當然，對啤酒就更是不感興趣，但他還是“嚓”地一聲打開了易拉罐，仰著脖子喝了起來。

徐淮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手指在遙控上輕輕摁了幾下，隨機打開了一部紀錄片。

流動的畫麵在黑暗之中鋪陳開來，那是一部關於鳥類的紀錄片，那些林杬一從未在現實生活中見的鳥，在海島上枯萎的灌木叢和黑色的礁石上跳躍……

他跟著徐淮席地而坐，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喝著啤酒，看著畫麵中那些少有人涉足的自然景象。

其間，樓下的女人上來了一趟，給他們帶了一盤滿滿的炸雞和烤串。她饒有興味地看著杬一，“叫杬一，是吧？這都是我自己做的，記得吃完呐！”

笑容未免有些熱情過了頭。

林杬一不算社恐，但是讓女人這樣盯著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略有些顫聲地說道：“一定。”

她便把目光轉向了徐淮，眼睛裡莫名地多了些挑逗的意味。徐淮點燃了香煙，透過煙霧，也像浪蕩子似地回看著這個女人。

杬一隻敢用餘光偷偷地注視他們倆之間這副古怪的場景。他突然發現，徐淮身上仿佛有一種天生的感染力，他看誰都可以是一副眉目情深的樣子，給人的感覺，他可以跟任何人曖昧不明。林杬一忍不住懷疑，他跟這個成年女人是不是也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這女人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就笑了起來，伸出手輕輕地抱住徐淮的腦袋，在他額頭上淺淺地吻了一吻。

杬一可以說是被嚇了一跳，驀然抬頭怔怔地看著這副景象，但他們兩人卻毫不在意，女人又起身，笑著離開房間，下樓去了。

坦坦蕩蕩的，又顯得那一吻尋常了起來，好像是長輩對晚輩的一種關懷，並不帶有任何複雜的感情與意義在裡麵。

但杬一還是感到迷惑，他覺得徐淮的種種行徑，都無法讓人輕易地理解。

“抽煙嗎？”徐淮又定定地看著他，把那根吸到一半的香煙遞給杬一。他的手實在清瘦，手背上的每一根骨頭都清晰可見，但手指又是那樣細長白淨，像素描畫裡的手，煙就夾在他的兩個骨節之間。

杬一本來想拒絕，但是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便把香煙接了過去，放在嘴巴上輕輕地吸了一口，隨即咳了幾下，又把煙遞了過去，眯著眼睛用略顯抱歉的語氣說道：“實在不太習慣抽煙。”

其實他是能抽的。

徐淮默默地把煙接了過去，用牙齒輕輕地叼在嘴裡，長長地抽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了一陣白煙，很是放蕩不羈的樣子。

杬一都有些不敢看他。

兩個半小時，紀錄片播放完了，那些鳥在杬一的眼睛裡飛了整整一百五十分鐘，總算是著陸了。

薑凡真也慢慢地睡醒過來，醒來以後，她的精神狀態明顯好很多，看樣子似乎有了說話的興趣。她仰起頭，帶著渴望的神情對徐淮說道：“我想去買東西，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徐淮把手按在她的後腦勺上，輕輕地摩挲她的頭發，眼睛卻看向杬一，“可以幫我個忙嗎？幫我陪凡真去買東西。”

“啊？”杬一沒反應過來，“什麼？”

徐淮臉上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意，透過煙霧，他的眼睛是迷蒙的，“替我陪凡真買東西吧，我是逃出來的，不能在大街上隨便亂走，不然，是會被抓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