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周圍是一片荒野,雜草繁密,蟲聲啾啾,遠處的草叢裡閃著無數零零星星的亮光,細一看去,原來是螢火蟲。
螢火蟲被草地裡的聲音驚到,一叢叢地飛了起來,在江赫周圍盤旋著。
林杬一又忍不住轉頭看去,江赫孤零零地彎著腰站在那路燈底下,雙手撐著膝蓋,整個人搖搖晃晃的,不太站得穩當。路燈把他的身形勾勒了出來,身影在草地上顫動,頭發上罩著一圈細膩的光邊,整個人好像皺縮了起來,失去了往日的陽光和剛毅,變得落寞而孤寂。
林杬一漸漸覺得做人不能那麼鐵石心腸,惡心歸惡心,但江赫畢竟是他十幾年的老鄰居,這樣袖手旁觀也太不近人情,於是跟司機要了盒紙巾,勉為其難地下了車。
他眼睛是閉起來的,跟個瞎子一樣,伸著手摸索過去,就怕看見江赫的那灘嘔吐物。
“傻逼!你幫我看著點,彆讓我踩到你那灘臟東西!”
江赫艱難地抬起頭,他的臉色實在是難看得駭人,像得了重病,但看到林杬一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是溫和的笑,像夏夜的夜風,有一點點的涼意,很清爽。
“停!就快踩上了!”江赫說,故意騙他。
林杬一當即就停住了,他不光停住了,他還後退了兩步,伸長了手臂,晃了晃手裡的紙巾盒,“來,傻逼,拿去!”
“林杬一長得真好看,”江赫在心裡想,“他眼睛好看,雙眼皮還帶臥蠶,眼眸像黑寶石,他鼻子好看,鼻梁筆挺,鼻頭圓潤,他嘴巴也好看,嘴唇綿軟,顏色鮮潤……他怎麼長的?長得那麼好看!我媽可真是會生小孩!”
他接過了林杬一手裡的紙巾,細細地看著他,看得賞心悅目起來,胃裡也沒有那麼難受。
抽出紙巾一擦,卻發現紙巾上有一抹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這是,喝到胃出血了?
***
司機戰戰兢兢地把他們送回了石溪鎮,江赫又對著街頭的垃圾桶吐了一陣。
“小夥子,送你朋友去醫院裡看看吧,這副樣子,我都怕出事。”司機忍不住說。
林杬一恨不得撂了攤子一走了之,心裡想:真倒黴;可嘴上卻隻能說:“那你送我們去醫院。”
離這最近的醫院不到一公裡,司機拐了兩個彎就把他們送到了,林杬一當江赫的拐杖,扶著他進了醫院,掛了個急診。
醫生看他神誌還清醒,就給開了兩瓶點滴。江赫沒提自己吐血的事情,提了,怕醫生給他做全套檢查,到時候折騰到天亮都折騰不完。
兩個人便拿著藥去輸液室輸液。
這會兒已經過了午夜,諾大的輸液室裡就他們兩個人。林杬一都覺得自己像個鬼,因為鬼才在沒人的地方晃蕩。
他沒說什麼話,但是臉色不太好看,心裡生氣,因為江赫連累得他沒覺睡。
江赫心裡也抱歉,但是沒有辦法,誰讓他點背!
掛上點滴沒多久,江赫的喉嚨跟嘴巴極其的難受。
“渴,”他說。
在俱樂部,那服務員少說給他摻了有一瓶的茅台,現在,舌頭像火燒,嘴巴和喉嚨則乾得像沙漠。
林杬一跟個怨婦一樣去買了兩瓶礦泉水,江赫一口氣灌下,才算緩解了口乾。
接著,他就開始上廁所,半個小時內上了五趟廁所,都是杬一給他提的吊瓶。
林杬一拿著根醫院備的竹竿子,支著那吊瓶跟著江赫走進廁所的那副場景,簡直沙雕得要死。
他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最後一次開完閘放完水,江赫把手掌搭在他肩頭上,說:“杬一,你要不罵我一頓吧,你罵我比不跟我說話,讓我好受得多。”
“你個傻逼!你個智障!你個腦子裡裝了糞桶子,一天到晚冒瘴氣!”
林杬一就這樣罵他,但是像機器人報幕,聽著一點都不像在罵人。
“啊?”江赫的嘴唇顫了顫,微張著口愣在那裡:後麵那句話他是從哪裡學來的,為什麼以前沒聽到過?
“我累了,罵不動。”林杬一很頹喪地說,他其實連嘴皮子都不想動,給江赫舉了五次吊瓶,還不得不站在邊上看他的“大家夥放水”,他都覺得自己變態,但又不好把眼睛閉起來,因為那樣子更傻叉。
掛完了一瓶,江赫明顯已經回轉過來,臉色恢複正常,胃裡也不再劇烈難受,隻是犯困,昏昏欲睡。
林杬一喊護士給他換了藥瓶,第二瓶掛得更慢,少說得一個小時。他就管自己出來,在外麵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裡買了點吃的,又給江赫帶了兩個飯團和一瓶溫牛奶。
江赫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睡著了。
林杬一沒叫醒他,等點滴掛完了,喊來護士給他拔針,江赫才驚醒過來。
杬一把尚且溫熱的飯團跟牛奶往他膝頭上一放,“吃吧,吃完了就回去。”
江赫頓時心頭一熱,有一種即將熱淚盈眶的感覺。他拿起飯團慢慢地吃了起來,林杬一就坐在他身邊,上身前傾,把兩條手臂支在大腿上,低頭看手機。
“杬一,”江赫叫了一聲,想跟他說謝謝。
杬一頭也不抬,理也不要理他。
“杬一,你不要這樣子,你小時候生病不也都是我陪你去掛的點滴,我還背過你,你忘了?”
“少說話,多閉嘴。”林杬一說。
江赫就閉嘴了,頭微微地往後仰著,一雙眼睛充滿愛意地看著林杬一的後腦勺。
“嘴硬心軟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