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關於她收錢,配合活動方炒作的說法甚囂塵上。
脾氣再好的人也經不住這麼肆無忌憚的挑釁,得知自己又被參加線下活動的時候,江羨妤在心裡給自己鼓了半個小時的勁,刪刪減減了四版準備和主辦方對線的稿子。
然後手機響了,是她的編輯。
這次活動的主辦方是她第一本出版畫集的出版社。
出於性格原因,江羨妤對這個第一個給自己遞橄欖枝的出版社格外信任。
她至今的作品出版,首選的也是這家出版社。
江羨妤看著編輯發來的那句“兔子,你的粉絲真的很期待能見到你,我們也是。”
“你隻需要現身一下,戴著口罩或者麵具也可以。”
她猶豫了。
每次漫展活動溜她的時候,她總能在各色評論裡看到那些真的喜歡她作品的人,真心希望見到她的期望。
——不露麵,也不用多說話,隻是和她們見一麵;
藥一直有好好吃,她可以做到的吧?
於是假的傳言變成了真。
她從不參加線下活動並不是因為怕正常生活受到影響,她是全職畫師,二次元是她的生活。
也不是因為傳言中因為貌比無鹽而自卑。
她長的清秀漂亮,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秀氣,皮膚卻是病態的白——
她確實是一位病人。
左耳失聰,恐慌、重度社恐到了需要接受心理醫生治療的地步;
皮膚饑渴症。
七月烈日,她需要依靠披肩和皮膚接觸時產生的微妙感覺緩解沒有緣由,卻仿佛黑洞無窮儘的不安感。
有人需要依靠性和欲來製造刺激,維持創作的靈感,江羨妤的欲便是這種難以言說的微妙。
她知道自己是難以融入外界的,但又幾乎是病態的著迷於它,偏偏又在心裡抱有一絲“萬一可以克服呢”的僥幸。
這次來京華參加活動,是一場於她而言,休眠火山般的冒險;
成功了,便是皆大歡喜;失敗了,活動會變成什麼樣、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外界的言說評論、不認識卻無時無刻不存在著的落在她身上的打量視線——這些便是火山噴發時滾燙的岩漿。
她不是鳳凰,她是凡人。
凡人做不到浴火重生,凡人會被岩漿燙成齏粉。
江羨妤是昨天晚上八點到的京華。
到了後,她才發現自己記錯了時間,編輯跟負責和她對接的小姑娘囑咐過,她社恐,儘量不要主動找她,能打字就不要語音,能語音就不要電話。
小姑娘牢記於心,江羨妤忠於自我,兩個人的對話簡單到了潦草的地步。
以至於她沒有對江羨妤早於活動日期兩天的機票提出疑惑——大概是以為她想來京華玩一天。
江羨妤和對話框麵麵相覷。
——現在聯係對方,她會不會覺得她很蠢?
這倒不是主要的,她們工作很忙,現在說不定還在加班,這件事說到底是她自己的問題,如果是明天到,對方自然會來接她。
想到這,江羨妤退出了對話框。
這次活動太冒險了。
她是第一次離家,以至於第一步坐上飛機就浪費了很多時間,等到空姐過來提醒手機關機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她沒有訂酒店。
江羨妤看了看因為不是旅遊旺季,旅客不算多的機場出口處大廳。
——好像,也不是不能將就。
清晨六點十分,京華國際機場出口處確實到了人山人海的程度,機場出口內二層、三層,甚至更高的地方,連同出口對麵的人行道上,也都或站著、或蹲著黑壓壓一片——棒球帽、運動衫、長鏡頭相機對著出口嚴陣以待。
機場的保衛人員也都嚴陣以待。
江羨妤窩在出場大廳的椅子上,以一種極其不可思議的姿勢環著行李箱,鬆石綠和米白色相間的針織披肩的流蘇穗垂在行李箱一側。
她被快門聲和保安維持秩序的呼喊聲吵醒,懵然地看著——
被人群包圍住的人,好像是一個明星。
那位明星似乎和她同一方向,烏泱泱的人群仿佛末世片中的不可言說,一股腦地朝著她的方向湧來。
一瞬間,江羨妤的感官被無限放大——
人潮的喧鬨聲仿佛隔著一個巨大的無形擋板,漸漸模糊,腳步聲、瘋狂地快門聲被無限放大。
胸口憋悶,呼吸困難;
繼而是鑽心的疼。
她把自己埋進披肩裡,所幸披肩足夠大,她也足夠纖瘦,把多半個她遮蓋的嚴嚴實實。
皮膚的包裹感給了她一點“現在已經安全了”的感覺,但恐慌症狀依然沒有得到緩解。
江羨妤所有的感受在大腦中樞中被精煉概括為了四個字——“我要死了。”
她真切的感覺到了靈魂正在被一雙手從身體中撕扯。
腦子裡隻有痛苦。
徐星熠第一眼看到的江羨妤,便是這個樣子的——縮在角落裡渾身戰栗著,披肩的流蘇地糾纏在一起,行李箱可憐巴巴地倒在了地上。
她不是多麼熱心的人,甚至和善良二字一向缺少緣分。
“拒絕暴力的兔子”是真正意義上,她發掘的第一桶金;
也是她親自導演了這出沒有良心的先斬後奏。
徐星熠沒有見過她,也並不好奇一個畫手的樣子,她和那些商人一樣,隻關心她還能不能創造價值。
那天她本來是要去美國探望好友,卻在準備進VIP通道的前一刻,瞥到了縮在角落裡,堪稱狼狽的“兔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走了過去,抱住了她。
沒有什麼理由,她在那一刻,莫名的很想抱抱她。
懷裡的“兔子”呼吸節奏混亂,卻好像溺水的人發現了救命稻草,求救一樣抱住了她,往她的懷裡縮。
許多年後,徐星熠仍然對這一刻的感受記憶猶新。
她稱那種感受為,占有欲。
人群在她們身側,喧囂聲快門聲震天,徐星熠耐心十足地抱著初次見麵的“兔子”,任由莫名的占有欲如野草般在心頭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