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後,洛微在江湖中闖蕩出了名氣,救了不少人,做了不少事,人人見了都要拱手稱一聲女俠。隻是這個俠字,在連年烽火、滿目瘡痍之下,顯得格外單薄無力。
故友知交,折損大半,縱有力挽狂瀾之心,卻空餘杯水車薪的憾恨。
洛微十八歲那年,聽說北胡進犯邊境,占領了平夏,而朝廷忙於內戰,無暇他顧,邊城百姓困苦不堪,就決定去北邊看看。途中又聞金陵城破、容徵自儘,她想起昔日種種,一時悵惘難言。
老實說,容徵一直都很寵她。蕭韶不在的日子,基本都是容徵照顧她。就算最後幾年,蕭韶與容徵見麵就吵,容徵對她也未曾薄待半分。
可洛微自幼由蕭韶教養長大,受她影響頗深,漸漸對容徵的許多做法產生了懷疑。更何況蕭韶之所以英年早逝,其中大半要歸罪於容徵。
如今斯人已逝,再糾結是非對錯無甚意義。
洛微買了花雕酒祭拜,又麵朝南方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姑且算作對容徵多年照拂之恩的回應。
而後轉身一路向北,直奔平夏,再沒回頭。
北胡軍隊儘數駐紮在平夏外修整,以待來日繼續南下。
統帥是耶律洪,北胡武功宗師級彆的人物,性格殘暴,能征善戰。若是放任下去,隻怕終成中原大患。
洛微四處打聽,確定了耶律洪的位置,裝作被擄去的舞姬混進了知州府中。
隻是動手之時,勢必會牽連這些手無寸鐵的無辜女子。她悄悄在府中角落裡預留了一個出口,隻說自己晚宴上會搞出一些動靜吸引北胡人注意,讓大家先行退場,趁亂逃走。
舞姬們原本不同意,說什麼也要共進退。
還是洛微笑稱自己武功高強,一個能打對麵二十個,事成之後再來尋她們,才勸住了人。
酒至正酣,洛微一襲紅衣,腳腕懸金鈴,手撐油紙傘走了進來。場上舞姬紛紛俯身退下,獨留她一人。耶律洪一見之下,驚為天人,撫掌笑問:“你要跳個什麼舞?”
洛微答道:“金鈴曲。”
耶律洪聯想到了金陵城,瞬間被逗樂了,放聲大笑:“本王聽聞金陵城已破,楚王自儘。你現在跳個金鈴曲,未免不合時宜。不如改成金鈴破,跳得好了,本王就留你在身邊。來日我北胡鐵蹄踏平中原之時,允你在城牆上再跳一遍,想必十分應景。”
洛微沒有接話,隻朝一旁樂師輕輕側頭:“開始吧。”
鼓聲漸起,洛微執傘而立。
蓮步輕轉,衣袖翻飛,似要隨風而去,卻又被無形的手生生拽回。繁音急節,樂音鏗鏘,鼓點開始變得密集。洛微的動作也隨之加快,步步出乎意料,若往若還,若危若安。
耶律洪看得入神,忍不住感歎道:“本王原以為中原女子皆柔弱,跳的舞也是有氣無力。沒想到你的這支舞居然乾脆利落,頗具力量感,像是我們北胡的風格。”
話音未落,樂音驟然拔高。
洛微手中油紙傘砰然炸裂,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劍來。與此同時,她縱身而起,水袖飛出,掃開前方障礙,身形宛似遊龍,直奔耶律洪而去。
耶律洪見她轉瞬已至眼前,慌亂之下抓起酒壺抵擋,卻被洛微打落,一劍刺入胸口。耶律洪急中生智,硬生生將身體往右挪了幾寸,堪堪保下命來。
場上其餘人這時才反應過來,連忙持刀衝上前救人。洛微水袖一甩,逼退眾人,有幾個武功差的當即被摔出數丈,人事不知。
得此間隙,耶律洪終於拔出刀來還擊。他體型魁梧,內力雄厚,實力在洛微之上。
洛微原本並不是他的對手,好在耶律洪今日喝了不少酒,行動和判斷都較以往略有遲緩,加之洛微出其不意、先發製人,才有了一戰的可能。
連過數百招,洛微身上添了不少傷痕。
耶律洪心下已有了計較,出言相勸:“你不是本王的對手,正巧本王現在對你興趣正濃。要是此時放下劍,還可以留你一條命。”
洛微不言不語,左袖掃落上前幫忙的北胡將領,右手持劍繼續朝耶律洪攻去。招招致命,不留餘地。耶律洪漸漸打得有些狼狽,身上亦是傷口遍布,登時怒火中燒,瞅了空檔,一把折了洛微左臂。
左手既廢,便再難擋住圍上來的幫手,而且此時內力見底,頹勢已顯。
“我沒力氣了……”洛微心想,索性不再去管身後刺過來的刀劍,不閃不避,正正迎上了耶律洪的天狼掌。同時手下劍招一變,在對方驚懼的目光中把劍送入了他的心口,而後拔劍轉身,用最後的力氣割破了剩餘人的喉嚨。
“成了,”洛微喃喃念道,勉強扯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洛微突然覺得疼,劇烈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席卷而來,彙聚到胸口,疼得她拿不住劍。她低頭一看,原來骨頭都斷了,隻留下空蕩蕩的寒意在胸腔流竄,真冷。
然後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我要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