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睜眼,眼前景象更換,竟不知今夕何年。
屋內光線昏暗,窗戶遮得密不透風,遠遠點了一盞橘黃的燈,燃著暖洋洋的熏香。
洛微坐起身,夢裡的寒氣固執地留在了骨頭裡,不禁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下意識攏緊了被子,將整個人深深埋進去,鼻尖嗅到熟悉的味道,偷懶似的放縱自己汲取片刻溫暖。又很快回過神,伸出手仔細打量。
掌心留著一道淺淺傷痕,應是小時候在楚王宮裡爬樹不慎摔下後,緊緊攥住枝條留下的痕跡。她回想了一下,對著遠處的燈盞試探性地屈指一彈,裡頭燭火瞬間就滅了。
原來已是鬥轉星移,滄海桑田。
洛微收回手,在黑暗裡抱膝俯首,默默地想。
小錦發現屋裡燈火熄滅,以為窗戶漏風,連忙起身查看。
沒想到竟然看到洛微坐了起來,她頓時歡喜不已,口中不住地感謝菩薩及各路神仙保佑,忙打了水,又匆匆喚了小蕙出去報信。
待重新點上燈,小錦對著燭光一瞧,見洛微麵色蒼白、雙目茫然。她不禁重新揪起了心,生怕留下什麼病根子,但又記著婆子們常說剛醒的人神魂不穩,所以儘管心裡再著急,仍是輕聲問洛微可有哪裡不適。
洛微搖搖頭,嗓音沙啞:“你彆擔心,我沒事。”
房門突然被推開,雲琛大步走了進來。
他看洛微好端端地坐在床上,連日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滿滿都是失而複得的激動,不由分說上前抱住了她,似是要把人揉進骨血裡。
見著來人,洛微的目光終於聚了焦,伸手摟緊他,喃喃道:“雲琛……雲琛……”遍遍低喚,聲聲泣血,最後在雲琛懷裡放聲大哭。
看她哭成這樣,雲琛覺得心疼,溫聲安慰道:“彆怕,我在這兒呢,彆怕……”
洛微滿臉淚水,空有萬言千語卻無處可說,合眼靠在他頸間,輕輕在心裡歎息:“我當初要是記著所有,那萬萬是不可能與你在一起的。如今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再不收場,可就要害人害己啦。”
她又忍不住想,記憶全失時,即便時時提醒自己,還是一步步放縱自己走到了雲琛身邊。那是不是說明,如果拋開種種,這就是她的心之所向。
可惜啊,老天與她開了場最大的玩笑,讓她自十年前死而複生,卻也與現世生生錯開十年;讓她動了心、過了段歡喜無憂的日子,卻又是天然對立、碰都碰不得的人。
有緣無分,造化弄人。
洛微越想越難過,眼淚滾珠似的往下落,卻無半點聲音,隻是默默流淚。雲琛看她這樣,心裡揪成一團,第一次覺得束手無策。他左思右想,放緩了語氣,耐心與洛微商量:“我請岑叔過來看看好不好,千萬彆落下什麼病根了。”
洛微沒接話,而是把手腕遞到雲琛麵前,又拾起他的手扣在上麵,輕聲道:“你試試脈。”
雲琛不明所以,便按她所說探了脈,竟發現對方內息綿綿不絕,如浩瀚之海深不可測,遠勝平素所見,奇道:“你有內力了?”
洛微點點頭,突然出手朝雲琛襲去。雲琛下意識格擋,兩人剛過了幾招,洛微手下倏地一軟,氣力全散,麵露痛苦之色。
雲琛忙收了手,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手掌,緊張問道:“傷到哪兒了?”
洛微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沒事,本來想和你展示一下武功,沒想到弄巧成拙,突然手痛得厲害。不過這會兒又不疼了,你彆擔心。”
這下雲琛說什麼也要請岑淮來看看了,而洛微自知理虧,也不好再說什麼。
岑淮自然開心不已,感歎自己的金子招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保住了。他聞訊後匆匆趕來,很是認真地診了一番脈。
好在這次是真的無礙了,最多最多再調理幾日。
至於洛微為何突然手痛?
他推斷是記起了當初受傷的情景,所以下意識的應激反應而已,過段時間就無礙了。
洛微覺得他診脈的手法眼熟得很,好奇問道:“岑叔醫術這麼高明,是在哪兒學的?”
岑淮洋洋得意地撚了撚胡須,顯擺道:“我開的醫館叫神農館,那自然是師從神農穀了。”
居然就這樣冠了名,背了書。
洛微嘴角抽搐,忍不住問道:“您的師門同意在外麵這麼大張旗鼓地沿用名號麼?”
岑淮不甚在意道:“穀中比我輩分高的,同輩的都死完了,我現在是裡麵最老的。那堆小年輕巴結我還來不及了,哪兒敢有什麼意見。”
洛微聽出些弦外之音,暗想昔日好友裴白術亦是出身神農穀,他算是岑淮師弟,如此說來,隻怕是也故去了。她心裡一涼,不自覺攥緊了手指,低下頭暗自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