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蕭韶重新牽起小洛微的手,調轉方向從原路下山,順便繪聲繪色地給她講故事:“我突然想起一個關於酒的典故,在江南啊,家裡有女兒出生的時候,會在桂花樹下埋一壇好酒。待到女兒長到十八歲出嫁時,就把酒挖出來一同送到夫家。這酒啊,叫作女兒紅。”
小洛微正聽得入神,結果對方果然下一刻就不正經了起來:“你說我們要不要乾脆也買上一壇子酒?雖然現在晚了六年,但也差不離,大不了我再多留你幾年唄。”
“師父……”小洛微晃了晃她的手,表示不滿。
“好好好,”蕭韶住了嘴,話鋒一轉又問道:“不過我還有個女兒紅的故事,你想不想聽?”
小洛微猶豫了下,點點頭,兩度邁進了同一條河流:“想的。”
蕭韶哄騙得心滿意足,笑容愈發得意,口中果不其然接著原先的話逗她:“我們可以把酒壇埋在華山,萬一你以後嫁過來了,那直接挖出來送上門,豈不是比在九韶宮方便?”
等終於惹得小洛微滿臉怒容、掉頭欲走時,她才笑眯眯講起了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江南有一個大商人。此人心腸歹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卻十分疼愛自己的女兒。他知道自己難有善終,遲早要遭報應,偏偏想要女兒平平安安、長命百歲。於是啊,就在她出生那年,求了一道符,埋下了一壇酒……”
過了大半天,兩人才重新走了回來。
蕭韶手中提著兩個酒壇,小洛微懷裡抱了一個。蕭韶四處張望了許久,終於找到一處合適的位置,忙招呼徒弟把酒放下。
小洛微嘟嘟囔囔:“你不是說買一壇酒麼,怎麼現在變成了三壇?”
蕭韶大大咧咧地回道:“我仔細琢磨了一番,一壇酒太少了。萬一你遇人不淑,將來再嫁,就可以再帶一壇過去。要是還不行,我們就再來挖一壇。”
小洛微抬頭問她:“要是三壇都用完了呢?”
蕭韶摸摸她的頭,笑道:“那我們不嫁了,回來師父養你。”
她遞給小洛微一把小鏟,煞有介事地分配任務:“這裡地方不錯,位置不顯眼,又是避風口,有這塊大石頭的話,將來找起來也容易。你自己挖一個坑,我挖兩個,公平吧?”
小洛微沒什麼意見,自己找了個順眼的地方,蹲下身子吭哧吭哧地挖起來。
蕭韶嘴角一揚,轉身走至一旁,掌起掌落,瞬間就在地上留下了兩個坑。她提了酒放進去,回頭看小洛微挖得認真,也不出言提醒。自己慢吞吞找了塊石頭坐著,悠閒地欣賞山中風光,以及,小徒弟賣力勞動的獨特風景。
老實的小洛微對此一無所覺,專心致誌挖了半天,終於挖出一個深坑。她把旁邊放著的酒穩穩當當放了進去,仔細掩埋好。等做完了自己的活,她一抬頭發現蕭韶老神神在地坐著,隻當師父動作麻利,並不覺得有異。
隻是瞥見蕭韶的兩個坑還敞著口,小洛微忙提著鏟子跑過去,小心把土堆蓋上壓實。蕭韶隻顧抱著手看徒弟忙碌,笑眯眯地囑咐道:“你可得把位置記好了,免得將來找不到。不過一次隻能挖一壇……”
話剛出口,蕭韶自己先樂了,改口道:“倒也不必,要是真的喜歡,那全挖出來也不錯。”
是不錯。
洛微晃了晃手中酒壇,裡頭已經空了。她把空壇隨手一丟,重新開了另外一壇,還是同樣的女兒紅,一口接一口,不知喝了多少。直到眼前景象完全消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才終於昏昏沉沉睡去。
醒來時,天色已然昏暗。
寒風凜冽刺骨,裹挾著空中飛舞的片片雪花,源源不斷送進洞裡。一時之間,竟不知身處黎明,還是已近黃昏。遙望遠方山口,地平線的位置,有光斜斜照過來,但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洛微隻覺頭痛欲裂,費勁地睜開雙眼,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勉強讓自己清醒一些。畢竟不是適合休息的地方,她起身時半個身子都是麻的,手腳僵硬,一個不小心就踢到了腳邊的酒壇。
十分響亮的“咚”聲喚回了洛微的意識,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拾起壇子,裡麵居然還剩半壇酒。
洛微乾脆將水囊塞子打開,翻過來倒空了水,把酒裝了進去。
原來大夢一場,也沒什麼不好。
入夢時,滿城煙柳,燈火依舊。
故友親朋皆在,觥籌交錯,言笑晏晏,舉頭共看天懸星河,俯身輕擁花香入懷。
至少能得一響貪歡,一宿安眠。
洛微一手提劍,一手拿酒,一個人孤零零地,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