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臨終於把所有事情理得七七八八,迎來了年前的最後一次戴月而歸。
路過花園時,他看到最高的樓頂上隱隱約約坐了個人,正仰著頭看月亮,輪廓有些眼熟。他往前走近幾步,再一細瞧,果然是洛微。
南宮臨縱身躍起,也到了樓頂,在洛微身旁坐下,問道:“大晚上的不睡覺,怎麼跑這兒來了?”
又忍不住勸她:“多飲傷身,你也少喝點酒。”
洛微早在南宮熙進門時就聽到了動靜。這會兒她當著對方的麵,大搖大擺地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才不甚在意地說道:“今晚月亮挺圓,左右睡不著,出來喝點酒看看月亮,也許能多睡會兒。”
南宮臨不好管她,轉而提起彆的事情:“我聽小熙說,你前些日子收了他做徒弟?”
洛微笑了笑:“是啊,他是個好孩子,天賦很好,與我也算有緣。至於心性……不說彆的,挺適合做我徒弟的。”
南宮臨聞言沉默了下來,神色有些複雜,似悲似喜,似羨似歎。
喜的是他常年在外奔波,小熙雖然聰明懂事,但終歸讓他放心不下。如今能得洛微親自教導,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二來,洛微既然成了小熙的師父,多了這層關係,也算得上一家人了。
遙想當年,自己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那些曾經偷偷在心裡期盼過的未來,沒想到在多年以後,以這樣的方式成了真,不禁讓他又是羨慕、又是感傷。
但最想看到的那個人,卻再也看不到了。
不知道上天究竟安排了怎樣光怪陸離的命盤,上演的永遠是缺位和錯過。
洛微斜瞅了南宮臨一眼,自以為看破了對方心思,乾脆拒絕了他:“你不行,年紀太大,武功路數基本定型,來不及了。”
南宮臨漲紅了臉,斷然否認:“誰說我要拜你為師了?”
“是麼?”洛微狐疑地打量了他半天,才收回探究的眼神,仰頭喝酒,順嘴回了他一句:“我看你眼裡好像有遺憾和豔羨之色,還以為你也想要個師父呢!”
“我那是因為……”南宮臨氣得張口結舌,一時卻無從辯駁。
目光飄忽間,他突然瞧見了對方手裡攥著的東西,像找到救命稻草似的,十分生硬地轉了話題:“你的玉簪子不錯,就是沒見你戴過。說起來,你現在似乎連首飾都不愛用了。”
洛微張開手掌,大大方方遞到他麵前。手心裡的簪子做工精巧、用料講究,樣子是常見的雲紋,下麵綴著細小花瓣,每一朵都栩栩如生,在月光下泛著盈盈柔光。
南宮臨快速掃了兩眼,遲疑地問:“這是冰蓉玉?”
洛微點點頭,收回簪子繼續把玩,眼睛微彎,不自覺染上了笑意。
南宮臨瞧出了端倪,腦子裡陡然一空,麵露愕然,訥訥問道:“心上人送的?”
洛微輕輕嗯了一聲,舉頭遙望明月,歎道:“算作聘禮,可惜世事難料,不遂人願。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南宮臨的心漸漸沉了下去,莫名升起一種類似於被背叛和舍棄的憤怒。他轉頭看向遠方,故作平靜地說道:“這些日子太忙,一直沒來得及和你說說過去的事。你能得我大哥贈劍,自然是見過他的吧?”
洛微疑惑地側過頭看他,不解道:“我還當你傷心難過,不願多提。既然你願意說,那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南宮臨沒有直接回答她,自顧自地繼續說:“昔日折劍山莊成名,一為劍術,二為鑄劍。落敗之人、落敗之劍,悉數折在此地,故名折劍。山莊之人往往專研其中一種,大哥天賦過人,二者皆精。”
折劍山莊的往事洛微心裡清楚,隻是她聽出南宮臨話裡充滿的悲傷和懷念之情,不忍出言打斷。
南宮臨告訴她:“大哥也有一個心上人。隻是相識的時候,那姑娘年紀還小,他把喜歡埋在了心底,想著以後再告訴她。那時東南有星墜落,折劍山莊專程派了人取來,發現質地堅硬,有光熒熒,與世間任何金鐵都不相同。大哥拿著研究了許久,最後鑄成一把劍,送給了那個姑娘。”
南宮臨這時才回過頭。
他看見洛微臉色煞白,先前的情緒悉數消散,眼中隻容下了一件事情,心裡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意。他盯著洛微的眼睛,將二十年來的憤懣不平抖落了乾淨:“他教她一身好武功,把自創的劍法都給了她,打算等她及笄以後,親自上門提親娶她。可惜就像你說的,世事難料,那姑娘後來死在了北胡人手中。”
說到這裡,洛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眼眶酸脹,偏偏落不下一滴淚,愧疚和自我厭棄之意從四麵八方翻騰著湧來,將五臟六腑燒得生疼。
偏偏南宮臨不懂得點到即止的道理,忽略了洛微的反常,隻想著把滿腔鬱氣全都發泄出來:“大哥收到消息後,悲痛難當,親自廢了折劍山莊的規矩。山莊廣開劍爐,大造兵刃,連同金銀物資一道,全部送給了朝廷。後來北胡敗退,邊關失地收複,那個姑娘卻再也回不來了。大哥自此心魔纏身,最後吐血而亡。”
洛微渾身顫抖不已,胸口灼熱得幾欲嘔吐,除此之外,身上其他地方都冰涼得仿佛感受不到存在。她環視四周,眼前所見皆片片碎裂,連高懸的皎皎明月都被絞碎了扔進黑暗中。
劇烈的心跳聲和喘息聲似乎從遙遠的遠方傳來,但洛微隻是徒勞地張著嘴,分不清楚到底是進氣還是呼氣……
在呂家堡的這些日子,洛微其實是很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