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遲鈍,南宮臨也意識到了洛微現在的狀態不對。
但說到底,他過去與洛微相處有限,算不得熟悉,如今除了一路跟著她,其餘皆是束手無策。之前一席話就引得洛微吐血,因此他再開口時總是瞻前顧後,半晌才冒出一兩句勸慰的話。
洛微反倒常常安慰他沒事。
行動確實與常人無異,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淡,也越來越沉默。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襯得眼睛很大,像兩彎幽幽的深潭,映不出任何東西。
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動不動就闔目補眠,清醒的時間變得特彆長。
起碼南宮臨每次遇到她的時候,她都倚在高處喝酒,卻全無醉意。南宮臨屢次想勸說,可看到她深沉無波的漆黑眼瞳,又怎麼都張不開口。
眼看離平夏越來越近,南宮臨記掛著洛微關於“埋骨地”的說法,愈發覺得不是玩笑語,不由心急如焚。他靈光一閃,記起洛微愛吃甜食,綠洲初遇時,也是因為甜葡萄酒才有了胃口,連忙吩咐人去采買。
洛微爽快接過,誰料舌尖剛嘗到甜味的一瞬間,有更加濃烈的血腥味湧來。她隻覺一陣反胃,轉身扶著樹全吐了出來。南宮臨臉色大變,以為酒哪裡有問題,忙搶過酒囊查看。
洛微擺擺手,輕聲道:“跟酒沒關係,是我覺得太甜膩了,有點惡心。”
她重新拿回酒囊,把裡麵的酒倒了個乾淨:“抱歉,浪費你的好意了。我現在喝不慣這個酒了,剛才遠遠瞧見前麵支起了酒旗,我去那裡打點酒吧。”
以為是酒館,其實就一個簡陋的棚子。
外麵放了幾張木桌條凳,幾個行腳商天南地北地聊著天,破破爛爛的酒旗在獵獵寒風裡張牙舞爪。洛微下了馬,將酒囊遞給老板,等候的過程中不經意聽到了句“北胡”,一時被觸動了往事,不自覺地側耳傾聽。
“北胡蠻子存心不讓我們好過,大過年的舉兵南下,真是晦氣!”其中一個商人重重啐了一口,罵個不停。
有人在一旁不住地勸說:“行了,我們如今到了平夏地界,前頭靈州有雲將軍守著,安全得很。”
這時有人小聲疑問:“你們說,這次雲將軍能守住麼?靈州也不是沒丟過,第一次甚至連平夏都被蠻子給占了去……”
“放你娘的屁!”先前說話的人不樂意了,立馬怒斥道:“雲將軍南征北戰,戰功無數,豈是趙家那種沽名釣譽之人可比?他們守不住,雲將軍肯定守得住。”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座的紛紛吵了起來,爭得麵紅耳赤。
有趙家的擁躉堅稱當年誅殺耶律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容不得汙蔑。但立馬有人反駁,耶律洪名不副實,趙懷信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沒看後來直接被耶律烈斬於馬下雲雲。
期間還有人解釋趙懷信在平夏一戰傷了根基,功力隻剩了五成,說得信誓旦旦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酒館裡劍拔弩張,眼看著下一秒就要動起手來。
老板早習慣了這種場麵,隻高聲喊了句砸壞桌椅的賠錢,依舊不緊不慢地打酒,不緊不慢地把酒囊遞給洛微。他見洛微低頭沉思,顯然是聽到了那些人的話,才出言解釋了句:“你彆見怪,他們好不容易從北胡人手裡逃出來,總要發泄一番。”
洛微問道:“我聽他們的意思,是北胡打過來了麼?”
老板點點頭,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去年年底就有些怪事情,最近乾脆集結了大批兵馬攻打靈州,聽說已經在城下交戰了幾次,好像互有勝敗。過來的人都說這次不同以往,隻怕要出事。”
“互有勝敗……”洛微手指不自覺地在台麵上畫圈,問道:“靈州一直守得很好,為何這次會這麼……這麼……”
她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不對勁?”老板順嘴接了句,麵上憂色更重:“確實是這樣,聽說北胡那邊找來一個神通廣大的軍師,簡直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他給北胡兵設計了一套陣法,四麵八方分成了幾路人馬,一會兒順轉,一會兒逆轉。各種攻城器具輪番上陣,花樣百出,攪得守城將士們頭昏腦脹,還打哪門子的仗!”
順轉逆轉,這樣的陣法……
洛微聽著耳熟,猛然反應過來,急問道:“可是分成了五路人馬,每路皆由一人帶隊,路數招式各不相同,但暗合陰陽五行之術。”
她看老板神情茫然,意識到自己的五行之說太過籠統,忙說得更明白了些:“大概是分為金木水火土五路,比如火就會有火箭,水就是毒水一類的。五路人馬隨時更換位置,看起來分頭行動,各管各的。但一旦落入他們的包圍圈,就會被合力絞殺。”
這麼一說,老板大概懂了:“和你說的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