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裡一掃往日陰霾,熱鬨非凡。
雖達不到張燈結彩、大肆慶祝的地步,但也是人人暢談戰況,逸興遄飛,不時發出歡呼聲。
雲琛同三哥一道巡視了城門,慰問了將士們,又敬過幾輪酒後,自己一個人默默離去。這會兒他獨自對著輿圖推演了幾遍,眉頭緊鎖,突然聽到門簾掀動的聲音,抬頭一看,雲澹端著一碗麵走了進來。
“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看,”雲澹把麵放在一旁,說道。
雲琛偏過頭看了一眼。
麵湯清澈,淡黃的麵條柔順地臥在其中,根根分明。燉得酥軟的牛肉放了大半碗,高高堆在麵條上,肉香撲鼻,配上恰到好處的新鮮綠葉和火紅辣椒油,教人食指大動。
雲琛輕笑一聲,順嘴調侃了句:“邊關不容易,連帶著哥你的手藝也漸長啊!”
雲澹翻了個白眼,下意識要上手收拾他,又生生忍住,顯得十分好脾氣:“彆貧嘴,其他人哪裡需要我做飯,都留著伺候你了。”
雲琛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湯,天花亂墜地誇讚了一通,才呼呼開吃。他確實餓了,一陣風卷殘雲後,遞還雲澹一個空碗,抹著嘴道:“謝啦,我看外麵還有的鬨騰,屋頂都快被掀翻了,你不去管管?”
“不用,他們有分寸,”雲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人卻沒動,對自己部下充滿了信心:“不過聽起來聲音比誰都大,其實酒都在碗裡剩著呢!這些日子打得憋屈,難得今天痛快了一場,讓他們都得意得意。這樣明日再戰時,也能保持這股磅礴戰意不散。”
雲琛挑了挑眉,問道:“你猜是明天?”
雲澹歎了口氣,答道:“對我們而言,自然是越往後越好。這樣無論軍隊糧草調撥,還是你對陣法的參透,都會更加有利……但對耶律烈來說,此戰宜快不宜慢,速戰速決才是上策。”
他看了看雲琛的臉色,斟酌著發言:“今日雖然大獲全勝,但北胡主力軍還沒有上全,操縱陣法的將領也有限。而且我觀察了北胡退卻的陣型,前後有序,敗而不潰,足以說明戰力猶存。你的法子很好,可若連續使用的話……”
算起來,雲澹已經快九年沒見過雲琛了。
當年靈州一戰後,他獨自留守,撇下了唯一的幼弟。京城虎狼環視,不是易居之地,這些年雖有時時來信,讓他兀自為雲琛驕傲的同時,始終是有愧的。所以見到雲琛後,他恨不得把多年缺失的疼愛和愧疚一並奉上,無有不應,小心翼翼地近乎討好。
但明日之戰,關乎靈州生死存亡,容不得個人情感的左右。雲澹不得不點破現狀,卻說得東拉西扯、猶猶豫豫,宛如憂心忡忡的老父親,既擔心沒有把道理說透,又生怕言語不當傷害了孩子的自尊心。
“不是連續,是隻能用一次,”雲琛聽得費勁,暗笑對方自尋煩惱,直截了當地掀開了己方的底牌。
他隨手拿了幾個棋子,簡單擺出今日所見的陣法形狀:“耶律烈太依賴這個陣法了,不然我們被打得最慘的時候,他換回老三樣,憑借人數上的優勢全力攻城,興許城就破了。結果搞得反受其害,眼下他損了不少人馬,硬打是夠嗆了,無論願不願意,都隻能死死扒著這個陣法不放。”
“要是像今天這樣再來幾次,那他唯一的勝算也沒有了,”說到老本行,雲琛忍不住叨叨起來,更不忘趁機嘲諷幾句:“所以我要是耶律烈,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調整完陣法的第一時間率大軍壓境,不留後路地全力攻城。而且必定把最後的籌碼壓在陣法上,自己親掌陣眼,所有北胡兵將全部納入陣中,發揮這個陣法的最大效用。”
雲琛點了點輿圖上靈州城門的位置,示意雲澹去看:“此時若還像今日這般派出小股人馬擾亂對方,一來耶律烈占了陣眼,兼有軍師指點,即使一時得手,也會被迅速派員彌補,意義不大。更重要的是,如果北胡兵悉數入陣,敵我雙方力量懸殊太大,幾千精兵進去將瞬間被絞殺殆儘。”
雲澹表情十分凝重:“我帶人檢查了一圈,靈州城牆受損嚴重,光靠守是守不了太久的,一旦城破,我們會全部陷入北胡的兵陣中,那時才真的是毫無還手之力。成敗在此一役,明日隻能主動出擊,看來會是一場惡戰呐!北胡背水而戰,我們又何嘗不是破釜沉舟?”
“北胡的最後籌碼是陣法,我們的戰機,或許也在陣法中,”雲琛拾起己方白棋,重新選了位置放下,說道:“我琢磨了幾日,此陣從五行之術演變而來,陣型輪轉暗合五行相生相克的要義,是如今最大的麻煩。但反過來,大部分北胡將領對五行變化知之甚少,隻是聽命行事的木頭人,輪轉十分生硬。要是用得好了,會有奇效。”
他一邊擺弄陣型,一邊介紹道:“陰陽五行,我們也按五路兵馬,金木水火土,按照五行相克之義分處五個方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領金路,入陣後破了敵方的木陣後,直搗中央。擒賊先擒王,能拿下陣眼自然最好,但耶律烈的實力在那兒擺著,所以退一步,牽製住陣眼,以便其餘四路破陣。”
雲澹點點頭,接過對方手中的棋子,放在城門前:“我領水路。”
雲琛臉色一變,試圖阻攔他:“北胡火路兵力最強,而且這個季節的風向,火攻勢頭極猛。如果木陣久攻不破,木生火,水路的壓力會越來越大。”
“我知道,”雲澹笑了笑,堅持道:“所以就更該我去。我是靈州主帥,這種時候沒有第二種選擇。而且一旦你得手,下一步就該水路破陣,我得幫你接好了。”
雲琛知道哥哥說得有理,戰場凶險重重,人人都把生死置之度外,焉敢再有半點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