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小師姐,叫宋星慈,”洛微瞟了一眼雲琛的表情,見他眉梢微挑、眸光凝聚,就知他是聽過這個名字的。
洛微心裡愈發輕鬆,再無遮掩身世的顧慮:“穆春秋與她約定了公開比武,卻為了保證自己贏,提前給她下了毒。我知道以後,一路從金陵追去報仇。穆春秋武功不怎麼樣,陣法卻很厲害,幾次都被他設計逃脫了。最後好不容易趕在師父捉我回去前,斷了他一根指頭。”
她認真看著雲琛,一字一句道:“我的師父,是蕭韶。”
師父曾說,能心無旁騖地尋仇,其實是一件幸事。那時不明白,如今,倒有幾分懂了。
雲琛恍然大悟,頻頻頷首道:“原來如此,難怪你知道破陣之法。”
洛微直接被噎住,心道不是朝野上下,人人都對九韶宮避之不及、談及色變麼?那你作為殿前司的頭頭,怎麼還這副無動於衷、找不到重點的樣子?
洛微待要把話說得再明白些,卻被雲琛捏住了腕脈:“你經脈還疼麼?”
洛微自然矢口否認,想把話題重新帶回去。雲琛卻打開了旁邊的藥箱,小心翼翼地把她左手袖子一層層卷上去,懊悔道:“怪我自以為是,竟然沒有好好看顧你。後來我一遍遍回想,才發現當時你第一次打退耶律烈的時候,右手已經在顫抖了。還有涼州春的味道,你是在用烈酒壓製疼痛吧?”
雲琛深深看了她一眼,重新低下頭,一點點往傷口上細心地鋪灑著藥粉,啞聲道:“幸好把你拉回來了,不然我永遠也沒辦法原諒自己。”
說話時,一滴淚從他的左眼倏然掉落了下來。
不算缺失的十年,洛微也活了十九載。
廟堂之高、江湖之遠、王宮內外,哪裡不曾去得,但卻第一次見到這樣哭的。親近之人無一不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性格,而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的跪地求饒之人,又實在是醜得難以入眼。
隻有雲琛,此時通紅了眼眶,兩行清淚,表情隱忍,精準地敲在了洛微的心上。
洛微主動抬手碰了碰他的眼角,安慰道:“沒關係的,這叫因禍得福。我本來內息亂竄,想要重新收攏歸元十分麻煩。被這麼一激,先全部歸攏,再由佛音牽引著調息回正就容易很多了。”
說到最後,她自作主張下了個結論:“武學上講的不破不立,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聽到洛微親口說出自己內力走岔,雲琛垂下了眼,沒再接話,隻取出乾淨的布,專心包紮她的胳膊,靈巧地在上麵打了個漂亮的結。
洛微小聲辯解:“我點了止血穴位的。”
雲琛不接話,有條不紊地囑咐她:“這幾天傷口不要碰水。你左手臂上的刀口太深了,總那樣晾著不行。其它的,等回去再讓人幫你好好處理一下。”
拒絕的話一直在舌頭上打轉,可瞧著雲琛愈加輕柔小心的動作,洛微實在說不出口。她隻得扭過頭,乾巴巴地轉移了話題:“我與很多人交過手,但能在短時間看出其中暗合音律的人,就你一個。”
雲琛道:“好歹我也進過學堂,君子六藝,樂就是其中之一。不過能有這麼好的效果,確實是在我意料之外。”
思及其中原因,他目光溫柔了下來,輕輕摸了摸洛微的頭發,然後正正對上了她質疑的目光,不禁被氣笑,佯怒道:“你這是什麼眼神?”
“以前總聽你說戰場或者比武的事情,難免有些驚訝,”匆忙之下,洛微勉強找了個說得過去的借口。雲琛笑笑,乾脆從懷裡取出一支短笛,特意在洛微眼前晃了晃,放到嘴邊嗚嗚吹了起來。
笛聲柔和宛轉,與印象中或清麗或淒婉的笛音稍有不同,聲聲輕訴,悠揚明澈。
天高雲淡,芳草斜斜,一襲薄霧裡,青鸞起舞弄影。又欲乘風歸去,回首時,見江山如畫,碧波無痕,不忍踏碎水中月影。羽翼輕攏,倚枕岸邊,終睡去。
洛微靠在雲琛肩上,睡著了。
雲琛放下笛子,終於能好好看看這個魂牽夢縈的人。與在京城相比,瘦太多了,仿若半聚半散的雲,一不留神沒抓住,就淡去了。
雲琛心裡一陣抽痛,想緊緊抱著她,把這個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裡,最終卻隻稍稍偏過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頭發。
夜色漸深,歡天喜地的燈火喧囂陸續熄滅。
雲琛看她眼皮顫動,似有要醒來的跡象,迅速下手點了她的睡穴。“現在睡得這麼不踏實麼?”
他輕聲歎息,提上東西,打橫抱起洛微,躍下了城樓。
我後悔了。
早知今日,當初說什麼也不會放她離開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