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起

薛玉站在那裡，看著綿月，笑。這是程綿月愛上的第一個人。

程綿月會在心裡想：“周五的體育課和他在一個操場上課，下雨天的時候他剛好和我一條路回家，坐公交車的時候看到他騎自行車回家，他的自行車是藍色的，他會在騎自行車的時候短暫地把手伸進口袋拿出黑色的口罩戴，他很愛美。我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世界就充滿了粉紫色的泡泡，如果這是在馬爾克斯的小說裡，這些粉紫色的泡泡會伴隨我的一生”經過自行車棚的時候綿月的眼神會飛來飛去找那抹藍，如果有，說明他已經到學校了，如果沒有，說明他還沒到。

綿月從此愛上了下雨。因為下雨可以看到他。

綿月瘋了似地喜歡他，但她的喜歡從來隻敢擠在餘光與眼角，她從不敢正眼看他。由於這點怯懦，多年後綿月腦中薛玉的影像，好像被人反複摩挲過的泛黃老照片，模糊地鮮活著。

綿月喜歡暗戀，因為她覺得，暗戀隻需要和自己打交道，不會麻煩任何人，也不會帶來任何麻煩，她可以和自己的暗戀相守到老。但經年之後，綿月才明白，自己不是喜歡暗戀，是隻能暗戀。

心理學家說愛是一種能力，即識彆愛的能力、表達愛的能力、接受愛的能力、拒絕愛的能力。綿月不會識彆愛，她不知道薛玉的遙遙一望和微笑隻是多情的表現。綿月也不會表達愛和接受愛，她怕自己不配。但綿月太會拒絕愛了，她在遇到薛玉之後的十年從未進入任何親密關係。綿月把所有曖昧掐死在萌芽，同時也掐死了自己所有習得愛的機會。但不會去愛不代表不會愛，綿月的性格使得她永遠和自己的愛相愛相殺，永遠所願不能有所償。

綿月為什麼會這樣？這要從她的家庭說起。但家庭並不是本文的重點，就先不說了。

二承

程綿月愛了薛玉三年。

第一年他們兩人沒有任何交流。隻有綿月飛來飛去的目光和薛玉若有似無的笑。綿月覺得這笑太溫柔，是小王子才會有的笑。綿月喜歡小王子。

但自這時起，綿月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她可以喜歡薛玉，她也可以喜歡小王子，但她不可以因為薛玉像小王子而去喜歡薛玉。此時的薛玉已經不再是現實世界的人，而是一個隻存在於綿月想象中的，有著薛玉外表和小王子精神的理想人。擅自將他人理想化是一種犯罪，很久之後才想明白的綿月將用一生去銘記這點。

綿月會在日記裡寫：“我不喜歡綿月這個名字，月亮是黑暗中跳動的心臟。月亮的冷冽的，隱秘地悲傷著的。為什麼要在月字前加上一個柔軟而溫暖的綿字呢？還不如直接起名叫做程水火呢。我喜歡玉，玉溫柔而美麗。”綿月的愛哪怕是在日記裡也都小心翼翼地藏著。

但綿月不知道的是，玉雖然溫柔而美麗，但太冷。月亮已經夠冷了。綿月就是綿月，溫柔地瘋狂著，美麗地孤獨著。

三轉

程綿月愛了薛玉三年。

第二年時高考結束，二人再無交集。程綿月瘋了，從心理蔓延到生理的瘋。她每晚睡不好，夜半捶床，大叫。醫生說是缺少維生素，“它最好隻是缺維生素”，綿月心想。綿月亂吃東西，吃辣很凶，也吃其他任何可以給身體帶來傷害的東西。她在自虐。遲到早退逃課樣樣不落。把手機翻爛想要找到薛玉的聯係方式，無果。

但綿月還是很怕給彆人帶來麻煩，她克製地瘋狂著。

綿月最後要到了薛玉的聯係方式，狂喜，心和手都在抖。發消息過去，語氣是克製而禮貌的。對方說他不記得自己。對方說他不記得自己？不記得自己？！不信，發了照片過去。對方說有點印象。這樣啊，原來隻是有點印象罷了。程綿月把眼淚的鹹味嘗儘了。試圖糾纏，未果。對方丟下幾句冷語就把聯係方式刪了。

故事的結局是，程綿月害了一場嚴重的慢性病，挨了學校的處分。程母焦心，薛同學無故被打擾。然後就什麼都不剩了。

綿月的慢性病過了兩年才好。糅雜著人類所有複雜但真誠的感情的三年於是結束。

四合

機場的一個男孩子，很漂亮，微卷的栗色頭發，入時的穿著，眼底有粼粼的溫柔。這是程綿月愛上的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