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湘水苑,一席碧藍色長裙的少女斜倚在窗前,靜看桂花飄灑,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畫兒擺在桌案之上。
少女似是心神不寧,眉間有著融不去的愁思,導致遲遲不再下筆。
再有一個月,便是祖父六十大壽,祖父致仕後在揚州祖宅安享晚年,月瑤想獻上自己親自繪畫的山水賀壽圖。
可惜,長公主的中秋宴就像一聲平地驚雷,擾得她憂思纏亂,神色懨懨。
一跳脫的身影奔向湘水苑,月瑤回神望去,是她的貼身丫鬟雲容步履歡快地奔了進來,打著手語告訴她,大理寺卿張府的小姐張熙兒前來府上拜訪。
是了,雲容這個丫頭一直是個啞的,故而平日裡同月瑤的交流皆憑手語,久而久之,月瑤便也熟識手語。
月瑤跟著雲容穿過回廊,便看見前廳的張熙兒帶著明媚的笑,朝她走來。
“月瑤,今日長安街上可熱鬨了,咱們出去逛逛吧!”
“這…”,月瑤有些猶豫,自從六年前那件事死死掩埋在心裡,她一直謹小慎微,不輕易出門。
“ 你久居深閨,不知道馬上長安城就會有一件大喜事,前段時間北境關大軍伐戎大獲全勝,北境將領馬上就要到長安麵聖受賞啦,那時候長安街上定是熱鬨非凡!”
“好月瑤,你就陪我去看看熱鬨罷,我帶了不少護衛呢 ”,張熙兒拽著她的手撒嬌道。
“ 我還沒有稟告母親…”,月瑤剛剛小聲說完,前廳外便走來一位端莊婦人,孟府的夫人,月瑤的母親劉氏。
“ 瑤兒,熙兒,你們在說什麼呢?”,劉氏慈愛的望著兩位女郎。
“ 夫人好”,張熙兒行禮,祈求道:“夫人,您就準了月瑤出門和我一起逛逛吧,放心我們張府帶了很多護衛 ”
“ 瑤兒,你最近似乎有些心事 ”,劉氏對著月瑤憐惜安慰道:
“和熙兒出去散散心也好,莫要再想那些煩心事兒,不過一定要早些回來,你兄長今日晚些便會歸家,我們一家人也好聚在一起吃晚膳。”
“好的,母親,我會儘早歸家”,月瑤聽說許久不在的兄長今日會回家,心情稍霽。
“彆擔心夫人,現在呀,我們月瑤可是被長公主殿下看重的人兒”,張熙兒打趣揶揄著:
“若在外遇到什麼難處,隻要搬出長公主的名頭,誰敢為難月瑤,是吧…”
月瑤聞言,臉色煞白,不敢看向母親劉氏,劉氏亦是有幾分震驚,女兒從長公主的中秋宴回來之後,竟沒有提起發生過這種事兒…
“母親…回來我再仔細交代給您…”,月瑤垂頭呢喃著,有些一言難儘,劉氏看出她的為難,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了幾分不安,卻也沒有當場追問。
*
長安街頭,富貴繁華自是不言,此刻人聲鼎沸,賣藝的,聽曲兒的,舞龍舞獅,八方聚客,歡聲笑語,轟轟烈烈,鬨做一團兒。
月瑤撩起車簾兒,此番熱烈的氣氛,隨風撲麵而來,倒能體悟,長安百姓對大鄴北境封疆將士即將凱旋的欣喜和期冀。
貴女的馬車晃晃悠悠的趕到了一個戲坊門口,其中傳來咿咿呀呀的戲腔,似有些耳熟,月瑤叫停了馬車,對張熙兒說道:
“熙兒,去聽聽戲?”
張熙兒笑著應承,兩人挽著手,帶著幾個護衛和丫鬟走進了戲坊,今日大多人都在街上遊走,這戲坊人卻不多。
戲台上,一高挑小生扮演著北境關將軍,一柔弱花旦則是扮演著愛戀將軍的公主,二人情意綿綿,如泣如訴,悲切訴說著邊疆烽火戰亂將有情人分隔的離彆之苦…
最終一幕,將軍不幸陣亡沙場,公主一曲悲歌絕唱,拔劍殉情而去…
雖然這段故事,月瑤已經在話本子上看了許多遍,但是看見這栩栩如生的戲台演繹,自是心中深深動容…
“唉,你說這好好的公主為什麼殉情而去,若她不殉情,依然是尊貴的公主,大好的日子,要什麼男人沒有?”,張熙兒癟癟嘴,看著戲台惋惜道。
“也許除了情,她有不能言明的苦衷吧”,月瑤眸光閃爍,空餘一聲歎息。
台上戲子下場後,戲班的掌櫃笑盈盈的走上台,托舉著一個圓盤,掀開紅蓋頭,其上赫然呈現著一枚通體雪白的玉簪,雕工精良,價值亦是不菲。
“各位聽客兒,今日有位貴人專門設了個彩頭兒,方才那旦角的終曲兒有句詞兒改動了一番,若是有哪位聽客聽出來告知在下,這彩頭便是您的勒!” 掌櫃直言道。
月瑤看著身旁張熙兒那期盼的目光正不舍的黏在那玉簪上,心中有些意動,想著把它拿下贈給熙兒也是不錯,便喚了露濃到身旁耳語了一番。
露濃聽完小姐的吩咐,走到台前,對著掌櫃肯定地回道:
“那旦角終曲兒乃是《北山塚》,其中一句本是:無情者,山巔月芽空折 ,今日改成了:有情人,臨山折月作彆 ”
二樓雅間,一重紗簾兒隨著台前的言語而飄搖,掩映之後的那人,清瘦乾淨的手輕輕放下了茶盞…
他身著素衣,一塵不染,一枚木簪散漫地束於發間,麵容淡然,眸色卻晦暗不明,垂眸遠遠望著一樓那端坐得無比雅正的孟家女郎。
隨即,他喚來戲館兒的小廝,耳語幾句,那小廝立即跑到戲台上對著掌櫃重複著貴人的交代。
“額…這個…”,掌櫃有些汗顏,對著露濃說道:“貴人發話,您說得不對…”
露濃聞言蹙眉,好個耍賴的家夥,不甘的嗆道:
“怎這般不講信義,這《北山塚》的詞兒,我家小姐早就熟稔在心,任是改動再多,也不在話下,你… ”
“露濃,算了罷”,月瑤喚了她回來,心中明了,這貴人怕是不願交出彩頭才耍賴一番。
“哼,什麼破戲坊,既如此,咱們去彆處玩兒”,張熙兒哼氣,拉著月瑤快速離開。
二樓那幽幽的目光隨著她的離去而追去,戚玦隻想著剛剛那句:
《北山塚》的詞早就熟稔在心…
他不經意間,宛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