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字,頗有孟老之風,不過這詩句是哪位名家所著?”
“回陛下,此句出自民間戲曲《北山塚》,臣女亦不知所著者誰”,月瑤娓娓道來:
“北辰寒光見,烽煙誰歸同,正是我大鄴將士們不懼天寒,勇猛作戰之態,故而臣女想將此句獻給沈將軍,聊表心意。
她還真是喜愛這曲兒…戚玦望著她微紅的耳垂,淺酌一口,細細摩挲著酒盞…
“孟家女倒是有心了”,帝王甚是滿意。
“孟姑娘書得一手好字”,一道突兀響亮的聲音響起,白峰用指尖在桌上輕點幾下,隨即看向帝王:
“ 陛下,這詞雖好,可微臣聽聞《北山塚》乃是一曲悲劇,恐怕獻於沈將軍,不大妥當”
少年將軍雖笑著,可眸子含有明顯的冷意,恨恨地掃過戚玦和沈將軍。
“峰兒,陛下麵前不得無禮!”,在他的身旁,一位鬢發灰白的老將軍,正襟危坐,嚴肅地對他低吼。
一時之間,滿殿鴉雀無聲,月瑤驚出幾絲冷汗,喉嚨微啞,腦海中飛快地思索著如何應對。
“陛下,微臣以為,悲曲亦有可取之處”,戚玦把她的神情看在眼裡,終於發話,話音回蕩,若和煦春風湧灌而來,直教滿殿寒冰漸漸化開。
“自古以來,生於憂患,我大鄴此番雖得天佑,卻也不得不保持警覺,時時警醒,要那悲曲中的故事不再發生,大鄴百姓安居樂業,何不以此為戒?”
語罷,他深深看了那窈窕獨立的女郎一眼,月瑤麵色一紅,無聲中忘記回避,看了他半晌,心中似乎有些奇異的漣漪泛起。
“中書令此番實乃良言也”,帝王深感欣慰,“此禮甚好,沈將軍,快去接禮罷!”
白峰瞥著老神在在的中書令和沈將軍,又看向靜默佇立的嬌嬌小姐,不服地哼出一口氣。
一丘之貉,他冷冷地想。
月瑤恭敬地托舉著那副字,走向沈將軍,親手遞給他,“沈將軍乃國之棟梁,小女佩服不已…”
可是,她隻是不經意抬頭看了這位硬朗的壯年將軍一眼,瞳孔便如炸裂般,血液也似倒流——
竟是他!六年前,她見過他,就在孟府,祖父壽宴那一天…
沈陌接過,道謝一番便歸位入席,月瑤強行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轉過身,麵無表情地往女眷席那方走去…
唯有戚玦,察覺到一絲不尋常,淺望她的背影,不動聲色的又酌了一小口…
*
聲勢浩大的宮宴臨近尾聲,眾貴客陸陸續續離開正德寶殿。
月色輝映之下,那一席紫袍官服的郎君身姿卓然,熟練地避開人煙,獨自走入一座空置的宮殿——淳華長公主曾在皇宮中的舊居。
戚玦撩開長袍,於一間黑暗的小屋中靜坐幾息,便有腳步聲漸進而來。
沈陌輕輕走近,麵對著戚玦而坐。
“戚大人”,沈陌拱手道謝,“沈某出身卑微,能有如今造化,承蒙戚大人抬愛”
“沈將軍不必言謝”,戚玦半邊臉頰掩於陰影中,平淡道來:
“ 沈將軍本就是難得的將才,本官一向欣賞你,不過…功高震主,現在還不是沈將軍高興的時候 ”
“戚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沈陌握拳,咬碎銀牙地說著:
“伐戎大軍臨行前您提醒沈某小心提防太子,果不其然,回程時那小太子的殺手便蠢蠢欲動,想要索在下的命,俱是戚家軍中的高手!”
帝王母族乃是西南戚家,中宮皇後亦是戚氏貴女,故而太子格外倚仗戚氏一族,戚家徹底掌握著大鄴西南邊境的守疆大軍,與北境大軍分庭抗禮,正是當朝兩股最強勁的軍權勢力。
“ 求戚大人指點,現下該怎麼辦?”
沈陌深知戚玦此人的能耐,他想做的事情向來萬無一失,六年前他早已領教。
如今太子既然已經對北境軍生出殺心,出手奪權,那必然要和太子分道揚鑣,為今之計,唯有繼續和這位深藏不露的中書令共同謀劃,才有一線生機。
“ 沈將軍不必擔憂,太子表弟對本官信任依舊 ”,戚玦徐徐道來:
“方才宴上,太子急著為本官掙功,便是仍將本官當做戚氏一派,好讓戚氏能與將軍平分秋色 ”
天下人皆知,中書令一片碧血丹心,又是出自戚氏旁支,教養於太子親姑母淳華長公主的膝下,自是嫡出太子最忠誠的簇擁。
“那便再好不過了”,沈陌心中有數,拱手歎道:
“ 戚大人心有千壑,定能治住那小太子,為我北境軍一脈化險為夷!”
戚玦並未應答,凝望著窗外被烏雲遮蔽的殘月,月光稀疏,好似那個意料之外的女子,柔弱非常,但又不得不為之注目。
半晌後他才涼涼開口:“ 沈將軍,令愛剛回長安,這性子也該收收了罷 ”
“這…”,沈陌汗顏,自然知道宮宴上那孟家女摔倒於大殿之上,是自家女兒的手筆,“ 戚大人說的是,沈某定是銘記…”
戚玦闔眼,並不看他,沈陌適時行禮告辭,幽暗的小屋中,隻剩清俊非凡的郎君沉默獨坐。
半柱香後,一束黑影迅速閃進屋內,單膝跪地,冷淡地稟告著:
“大人,派去的那批殺手,都解決了,無一活口,沈陌的人也不再追查,確信無疑是太子派來的人 ”
戚玦輕輕點頭,濃睫扇動,漆黑的眸中,古井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