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月色,隨著鴻雁湖水,被秋風吹皺。
畫舫上出奇地安靜,一時間無人再話。
青衣郎君輕撥珠簾,邁入內室,在幾人的驚訝矚目下,他清潤的眼眸掃過去,將此瞬的眾人一一探究:
孟舟醉臥長椅,白峰見他如辟瘟神,目色不屑,齊瑾瞪大眼睛認真地將他審視一番 ,而那綠裙的嬌嬌女郎,敏捷地遮好帷帽,白紗翻飛,擋住了她臉頰上熟透滴血般的大片紅暈…
可是朦朧的帷帽之後,月瑤依然可以感受到中書令那柔軟清澈的眼神正侵透白紗,一絲不錯地望向她。
那番口不對心的皎月妄言,怎就恰被他好聽去了?月瑤更是羞惱難安,幾欲窒息。
戚玦將她的小動作儘收眼底,唇角含笑地轉向那位華服異族公子:
“ 齊公子,在下乃是中書令戚玦,奉聖上之命,前來接你 ”
齊瑾將他從頭看到腳,似是一個頭發絲也不放過,終於悠悠地開口:
“ 你就是中書令戚玦?怪不得啊…”
麵對著素衣齊整,容色清淺的郎君,齊瑾略微失落地搖頭歎氣:
“ 怪不得小美人那番讚揚你,貶低本公子,如今一見戚大人,原來傳言不假,齊某自愧不如也 ”
戚玦隻道:“ 齊公子,今夜宮門已落,隻得暫且委屈齊公子入榻戚某的護國公府,明日再入宮覲見。”
齊瑾挑眉輕笑,自來熟一般地走到戚玦身邊,下一瞬竟當眾勾著他的肩膀,如同至交好友那般稱兄道弟:
“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齊某對戚大人真是一見如故,戚大人你可要好好跟在下講講你們長安的趣事兒…”
被他一身辛辣酒氣籠罩,戚玦卻不惱不驚,任由他勾肩搭背。
“ 齊公子,請隨在下回府”,戚玦謙和請道。
齊瑾卻不動如山,濃豔的深目輕浮地望著那綠裙女郎,用折扇輕輕敲打著戚玦的胸膛:
“ 戚大人,你府上有沒有女子,就像這位小美人這樣的?本公子倒想嘗嘗這種新鮮樣式兒的…”
月瑤微晃,心中怒意更甚,如此般離經叛道之言,實在顛覆她的認識。
就連白峰也對著那倆勾勾搭搭,不成體統的人,輕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卻不經意地發現身後的女郎似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仿佛在尋求著一絲庇護…
嬌氣女子,不堪驚嚇,白峰暗自嘲笑。
戚玦看那帷帽下的女郎躲在白峰背後,身子微微發抖,便輕握住在他胸口作亂的折扇,正聲勸誡道:
“齊公子莫要說笑,明日覲見聖上,切不可輕浮妄言 ”
聲音平和無波,卻有不可抗拒的肅然。
齊瑾自討無趣地鬆開他的肩膀,裹好身上的狐裘,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內室,邊走邊搖頭嘀咕著:古板夫子,甚無趣也…
濃鬱的胭脂香熏得內室溫熱,令人發汗,白峰不自在地扭動脖子,看著瘦弱的月瑤努力攙扶著沉醉不醒的孟舟,冷聲詢問:
“ 孟姑娘可需幫忙?”
“ 不必,今夜多謝白小將軍,民女不勝感激 ”,月瑤真誠的道謝,支撐著孟舟的軀體,喚來了一眾孟府護衛架走了孟舟。
白峰看著她忙完之後,便清點著手下的士兵,迅速離開了畫舫,隻是路過艙門時,竟發現那青衣郎君仍停留在原地,他挑眉瞥著,無聲地與之擦肩而過。
月瑤跟在孟府護衛身後默默離開,踏出了艙門的時刻,卻被一聲清冽如水的細語留住了腳步。
“ 孟姑娘 ”,戚玦走到她身旁,平舉著一塊兒雪色玉牌,低聲囑咐著:
“ 令兄方才遺落於酒桌上的,孟姑娘請收好 ”
聲若天籟,頎長的身形契合著幽靜如素的月夜,月瑤的心尖兒仿有絲綢輕撫而過…
這是象征著孟府的玉牌,萬不可遺落於這種地方,月瑤趕緊接過收好於袖中,歉然開口:
“ 讓中書令大人見笑了,方才…民女那句話衝撞了齊瑾公子,隻是口不擇言……”
戚玦背著雙手,垂眸俯瞰她帷帽下模糊的羞澀神情,她在他麵前一貫謹慎知禮,三思後行,今夜還是初次見她,伶牙俐齒反擊的模樣。
倒像個乖巧貓兒露出了本來的利爪兒…
她稱他是皎潔皓月,隻是口不擇言?
“ 勿擔心,齊公子不會在意 ”,戚玦輕握空拳,抵唇而笑,隨即之言更是軟和:
“ 倒是齊公子為人跳脫,多次冒犯了孟姑娘,本官來得晚,隻好向孟姑娘賠罪 ”
“不…不必如此,民女擔當不起…”,月瑤秀睫輕眨,連忙搖頭,心頭潮水又是一陣微漾,絞儘腦汁,也不知如何應答。
“ 天色已晚,中書令大人辛苦,民女先行告退…”。
月瑤彎膝行禮,恭敬而迫切地遠離了此地,隻留下素衣飄揚的他,獨立船頭。
遠遠望去,女郎登上了馬車,秋風撩亂了她優雅的衣裙,戚玦垂首望著湖中水波粼粼的殘月,靜立一刻,隨後下船離去。
*
翌日,朝陽撒下,金色光暈籠罩著皇城宮殿的雕龍簷角…
朝堂上,帝王一身明黃,高坐在龍椅上,瀏覽著齊瑾呈上來的貢品禮單,宮人來報,驗完了那顆人頭,正是戰亂的罪魁禍首——烈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