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黃沙吹過,官道上一隊馬車,帶著孟氏的族徽 ,浩浩蕩蕩地向著北方駛去。
長途奔走了數日之後,終於快要抵達都城。
遠處高大的城牆,雄偉如山,浩然聳立。
紅裙少女掀開車簾,好奇地打量著那陌生且巍峨的城牆。
“ 表姐,長安不愧是龍都,可真宏偉,揚州啊可完全比不上! ”
呂茉釵感歎著拊掌,眼中儘是渴望,卻見對麵的女郎,盯著鵝黃色的繡鞋,垂眸不語。
“ 月瑤表姐,你怎麼趕路這幾天,一直不太說話啊?回長安了不開心嗎? ”,呂茉釵拉著她的袖子,狀似親密地問著。
“ 大概是累了 ”,月瑤抬眸看了一眼她欣喜的笑顏,很快便繼續垂眸休息。
“ 月瑤表姐,你見過…見過太子殿下嗎?太子殿下是怎樣的? ”,呂茉釵撒嬌似的搖著她的手臂,不住地追問。
“ 太子殿下… ”,月瑤喃喃著,回想起太子曾經給她下過藥,想要將她送去北戎…
太子殿下對她所做所為並不磊落,可是,她還是想要見到他!
“ 茉釵表妹,彆再問太子的事了,小心惹出禍端 ”,月瑤沉著臉,聲音漸冷。
她揪著膝上的裙子,心中發寒…
壽宴結束之後,孟府如此匆忙地從揚州全速趕回長安,是因為她在父兄麵前,據理力爭,說是想念長安,歸心似箭…
再不能等下去了,趁著揚州那一批私製軍器還未公之於眾,兵部還未由此動亂,必須馬上見到太子殿下 !
“ 好吧好吧,我不問了 ”,呂茉釵看著她嚴肅的冷臉,不甘地絞著手帕嘟囔著,心中悶氣卻難以消逝。
她特意求了爹娘和孟旭舅舅,求他們允許自己跟著孟府眾人一同去長安小住。
聽聞太子殿下擇妃在即,她心中隱隱向往,若是能入主東宮,榮登高位,那便可以把樣樣都好的月瑤表姐比下去了!
可是月瑤表姐…居然對她這麼冷淡,而且不許她打聽太子的事!
呂茉釵忍不住想起她在揚州孟府的後院偷窺到的畫麵,表姐和中書令暗地裡親密無間地摟抱親吻…
表姐都已經和中書令勾搭上了,卻不允許她接近太子!就是不想看見她過得好罷了!
呂茉釵掐著手指,心中的不服和怨氣,久聚不散。
馬車上再無人開口,一路沉默。
終於,穿過高聳的漆紅城門,孟府一眾人員皆回到了繁華的長安…
*
馬車隊列駛過喧鬨的街市,終於停在了孟府門前。
月瑤下車之後,徑直走向湘水苑,呂茉釵在她身後快步跟隨。
“ 表姐,我想和你住一個院子 ”,呂茉釵試探性地請求著。
月瑤心懷他事,隻一路低頭快走,並未拒絕。
“ 表姐,你的院子真好看 ”,呂茉釵小跑過去,歡快地在苑中閒逛著。
月瑤靜坐在窗前,想著過幾日,戚皇後或許會招長安貴女前往宮中相看太子妃人選…
可還要再過數日才有機會見到太子殿下…
如果能再快一些,更早一些…
“ 瑤兒 ”,孟舟走入閨閣內室,喚醒了蹙眉沉思的女郎。
“ 瑤兒,為何你這幾日心事重重的?”,孟舟疑惑地掃過她纖瘦的臉頰。
“ 要是有事,和阿兄說說 ”,孟舟輕柔地拍拍她的發頂。
“ 我和父親馬上便要回兵部處理一件新的政務,以後可能並沒有多少空閒能在家裡陪你了。 ”
“ 新的政務… ”,月瑤站起身,眼波微動,低聲輕問:
“ 阿兄,你說的是什麼政務? ”
孟舟一愣,詫異地望著她嚴肅的麵容,妹妹何曾問過他朝政的事情?
“ 不是什麼大事,監管一批明年所產的全新軍器的鍛造而已,這是兵部每年年末的例行事務 ”,孟舟安慰道。
…真的隻是例行事務?
白老將軍他們,似乎也仍在揚州,還未聽說他們歸來的消息,不知歸期…
心焦之餘,月瑤拽著孟舟的手,顫聲提醒道:
“ 阿兄…以後你在朝中的事情,能不能都告訴我…還有,能不能遠離中書令大人… ”
“ 這…”,孟舟心中愈發古怪,“ 中書令大人如何了? ”
月瑤抿唇不言,隻微微皺眉,深深地看著他。
“ 他…他欺負你了? ”,孟舟一驚。
“ … ”,月瑤踟躕難言之際,露濃從前廳走入,呈上一枚請帖。
“ 大郎君,二小姐,兵部尚書府的嫡長孫今夜擺周歲宴,陸尚書送來了請帖 ”
月瑤疲憊地接過,並未在意,隨手放在桌上。
“ 阿兄,這次日夜兼程地趕回長安,我乏了,這宴,我並不想去… ”
“ 可…陸尚書是父親的上峰,和我們孟府關係一向親厚,若是不去恐怕不好 ”
孟舟話音剛落,呂茉釵從外苑一路小跑進來,眉眼彎彎的笑道:
“ 表哥,能不能讓我去,表姐累了,就讓表姐歇息吧! ”
孟舟看著月瑤興趣缺缺的模樣,無奈歎道:“ 瑤兒你好生歇息,茉釵表妹,記得在陸府謹言慎行。 ”
“ 謝謝表哥表姐!”,呂茉釵激動地雀躍著。
*
夜幕降臨,沉寂多日的湘水苑,窗前一盞孤燈還未熄滅。
月瑤打開塵封許久的匣子,輕輕地拿出那枚白玉簪子…
手中攥緊那暖玉,隻要她向地上一摔,那脆弱的玉便會四分五裂…
她抬高手臂,緩緩地鬆開緊握的拳頭…
“ 月瑤表姐!你摔它乾嘛! ”,一道驚詫的女聲從苑外傳來。
月瑤立即收回手,淡淡地說:“ 不想要了,便摔了 ”
“ 可這簪子,它好美啊 ”,呂茉釵迅速跑到她的身邊,羨慕地凝視著那瑩亮的玉澤。
“ 若茉釵表妹不嫌棄,那我就送給茉釵表妹吧 ”,月瑤垂眸,把簪子鎖回了匣子…
“ 謝謝表姐 ”,呂茉釵欣喜地捧起匣子,繼續說道:“ 表姐,我剛剛從陸府周歲宴回來,你猜我聽到了什麼消息? ”
月瑤並未抬頭,也並未應聲。
“ 是太子殿下… ”,呂茉釵輕聲說著,仔細打量著表姐的神情,太子二字一經說出,表姐果然一掃疲態,眸光發亮地凝視她。
“ 太子殿下…怎樣? ”,月瑤提高聲量,急切地問。
表姐果然對太子殿下不一般…難道說表姐是吊著中書令,暗地裡還想打東宮的注意?
呂茉釵癟嘴淡淡道:“ …後日在京郊的五真觀,觀主省瓊真人要大擺道壇,解道釋惑,太子殿下有可能會去吧 ”
“ 而且,太子殿下的親妹,瑞陽公主,便是常住五真觀,拜省瓊真人為師,太子殿下疼愛妹妹,更有可能在講道那日去看望瑞陽公主 ”
月瑤仔細地聽完,不消片刻,心中立即有了決定。
明日,定要去五真觀瞧瞧…
“ 茉釵表妹,你赴宴辛苦,快去洗漱歇息吧 ”,月瑤微笑著吩咐丫鬟去給表妹備水。
待到呂茉釵走後,月瑤快步走向衣櫥,利落果決地收拾著明日離府的行裝…
*
翌日,晨光熹微,呂茉釵剛剛睡醒,便走向表姐的閨房,篤篤地敲著房門。
“ 表姐,表姐你在嗎? ”
房內一片寂靜,無人應聲,呂茉釵攔了一外苑丫鬟,悄悄地問道:
“ 月瑤表姐怎麼不在房裡? ”
“ 回表小姐,二小姐她一大早就帶上丫鬟侍衛,坐著馬車去了五真觀,說是要聽省瓊真人明日的講壇呢! ”
呂茉釵怔怔地佇立在原地,心情複雜。
*
馬車迎著晨光駛去,繁華鬨市逐漸撇在身後。
京郊一清幽山澗之中,餘煙繚繞的灰白道觀,安靜地掩於翠林之中。
月瑤提裙走上層層台階,卻聞到一股香醇的酒氣。
走入五真觀正門,莊嚴的道祖雕像,供奉於香案之後。
而香案四周,擺放著數壇醇香的烈酒。
聽聞這五真觀的觀主,省瓊真人最愛飲酒,故而觀內時常擺放酒壇,而且觀主慷慨,所有前來的緣客,都能自取而飲。
月瑤虔誠地跪在蒲團兒上,安靜地凝視著上首的道祖雕像,心中卻漸起沮喪。
方才在山腳下,長安貴府的馬車不在少數,恐怕不少貴女都懷著想要見太子殿下的春心,故而一齊湧進五真觀…
太子殿下會來麼,來了又能和他說上話麼…
月瑤愁思之際,一雙白色繡鞋出現在她地視野之中,她回望過去——
一位年輕樸素的道姑,身穿黑色的道袍,臂彎上摟著一柄雪白的浮塵,正蹙眉打量著她。
二人對視良久,小道姑凝神看著她顯而易見的懨懨神色,淡淡開口:
“ 無量天尊,姑娘,你似是被外物困擾許久不得解 ”
“ 見過大師… ”,月瑤恭敬地起身行禮,鄭重地問道:“ 敢問大師,有何解法能助小女渡過困擾之事? ”
“ 心誠即可 ”,小道姑甩著浮塵,看著她麵容上的真誠不似作假。
“ 姑娘可是必須要解這事?難道不能放下? ”,小道姑繼續問道。
“ 若是不解,我心難安,無法放下 ”,月瑤輕輕搖頭,輕柔的語氣中,憂慮難掩。
“ 姑娘果真是性情之人,貧道方才為姑娘算了一卦,姑娘心中所思的那個人,今夜便會來尋姑娘 ”,小道姑篤定地開口。
“……” ,月瑤雙目微睜,匪夷所思地望著她甩著浮塵,悠然地轉身離去…
心中,所思之人…
月瑤的眼皮一跳,連忙掩去了心悸的一拍,趕走了腦海中那人最後在雨夜留下的如墨背影……
*
黑袍道姑走入後院,踏入書房,拿起書桌上的狼毫便寫了起來。
片刻,一宮裝侍女入內,彎膝行禮:
“ 公主殿下,孟二小姐已入住觀內東側第三間廂房 ”
“ 把我的親筆信送去東宮,告訴太子哥哥,今日必須來五真觀一趟 ”,魏琇拿起寫好的信箋,遞給侍女。
“ 公主殿下,為何…您要這樣幫那孟二小姐? ”,侍女不解。
“ 宮中爾虞我詐的人和事我見的多了,還是頭一次見到孟姑娘如此深情之人,既如此,我自然要成全她的癡情 ”
那日,魏琇聽聞她要被父皇送去北戎為妃,連忙坐馬車趕回宮中,可半路上卻無故翻車,待到第二日,驚聞北戎王妃的人選竟然落到了大理寺卿張府的小姐身上…
在她的追問下,太子哥哥才把母後的預謀告訴她,原來他們本想要暗害孟二小姐…
方才仔細看過這孟二小姐,一大早匆忙趕來道觀,滿臉鬱色,為情所困久矣,她便知孟二小姐對太子哥哥情根深種,哪怕曾被他陷害,也要見到太子哥哥,並直言無法放下…
“ 太子哥哥來了之後,讓他不必見我,安心等著東側三廂房的人來請他過去 ”
魏琇放下狼毫,甚是滿意,心中暗歎自身修為又精進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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