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回應後,戚玦意外地挑眉,轉身走向府內靶場。
寬闊草地上,綠裙女郎披著大氅,遙望著遠方的標靶,看得出神。
“ 孟姑娘,想試試射箭? ”,青衣郎君從身後走近,撿起箭筒中一枚羽箭。
月瑤一怔,轉身過來,低垂眼眸,手指絞著絹帕,細聲說著:“ 我不會… ”
戚玦挽起弓,對著遠處標靶即刻射去,不偏不倚,正中紅心。
“ 大人好厲害 ”,月瑤欣喜上前,高聲讚歎。
戚玦捉住她的手,把弓箭塞入她的掌心,從身後環繞著她,不容置疑地抬起長弓。
“ 我教你 ”,戚玦貼著她微燙的耳廓,輕聲說著:
“ 雙手抬高,平直,身子挺立,腳步紮穩,目視前方,不可心有雜念 ”
月瑤抿唇點頭,儘力忽視耳畔吹來的暖風,直勾盯住遠方的草靶,在溫和大掌的指引之下,嗖的一聲,鬆開弓弦。
羽箭飛速射出,擊中草靶,卻偏離了紅心。
“ 大人! ”,月瑤驚喜地回頭,臉頰不經意與他的唇畔擦過,她卻恍若未覺,一雙明亮的杏眸,深沉地凝視著咫尺之遠的郎君。
“ 大人,我射中草靶了!如果…如果我射中了紅心,能不能…向您提一個請求? ”
戚玦望著她水波蕩漾的雙眸,不自主地靠近她喜悅的麵容,心尖也似柔波拂過…
“ 好,我答應你 ”,他笑容明媚,情不自禁地拍著她蓬軟的發頂…
月瑤眉眼彎彎地道謝,立即挽上弓,默念著他教授的把式,一次次地嘗試著。
飛箭射出,戚玦佇立在一旁,看著她麵上,愈發真摯的笑意,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午後微風拂過,一切都那般安寧…
咚得一聲,草靶擊中,紅心處斜插著一枚箭矢,綠裙女郎興奮地揮舞手中長弓,向著一旁觀看已久的郎君跑去…
“ 大人,你看,我射中了! ”,月瑤小跳起來,搖晃他的寬袖,炫耀般地指給他看。
“ 孟姑娘倒比投壺時,進步許多 ”,戚玦頷首,任由她在身旁歡欣鼓舞。
“ 你想要提何請求? ”,戚玦俯身輕問。
“ 我… ”,月瑤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腳尖撥弄著地麵的枯草,猶豫地開口問著:
“ 我想去大理寺…看望父兄… ”
玉立的郎君淡淡看著她,唇角的笑意凝滯許久。
月瑤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後退半步。
轉身欲走之時,卻聽到他平靜的一句:
“ 好,不過你隻能跟著本官,遠遠看一眼”
失落的女郎抬頭看他,眸中灰敗一掃而空,險些失態地奔上前去擁抱他…
卻在觸到他冰冷華服之後,默默地放下了手…
“ 謝大人… ”,月瑤平和地說著,恭敬行禮。
戚玦攬過她的肩頭,低低說道,“ 收拾一下,今夜便去 ”
月瑤昂首看他,回以微笑,並未多問。
默默相擁著走了一路,送她回了合歡苑。
*
星夜,一輛馬車停在大理寺監牢外。
漆黑一片的監牢,今夜卻燈火通明,獄卒麵色鐵寒,低頭快步收拾著殘局…
裹得嚴嚴實實的女郎,帶著帷帽,緊緊跟隨著身前的青衣郎君,一聲不吭。
從踏入淒冷的大理寺監牢初始,便能嗅到濃鬱不散的血氣,隨著逐漸往牢房中深入,那股尚未乾涸的腥氣,愈發令人作嘔。
似乎,有人剛剛血儘而死…
月瑤掩在帷帽之下的雙手發冷,腳步也有些虛晃…
來往的獄卒震驚地看著中書令緩步而至,皆停下腳步,跪地行禮。
“ 大理寺卿張大人何在? ”,戚玦輕問。
“ 張大人他…還在處理一個要犯撞牆身亡之事… ”
心驚一刹,月瑤身形晃動,被身前的郎君及時按住手腕,卻擋不住腦中驚濤駭浪!
“ 誰…”,青衣郎君冷漠詢問。
“ 是…原兵部尚書陸究大人… 被發現之時,已經撞牆身亡,留下了…一牆的血書…”
月瑤控製不住地大顫,淚水不斷湧出,陸大人他,剛烈至此…以死自證清名!
漆黑陰暗的走道,如置身冰窖,帷帽後的女郎,心寒得發苦…
戚玦冷淡地掀開眼瞼,強硬地拉著她繼續朝前走著。
月瑤愣愣地被他拖行,待到停下時,她躲在陰影裡,掀開帷帽,朝遠處望去——
爹爹和阿兄,沉默地坐在牢房牆角,臉上的胡茬淩亂生長,凹陷的眼窩中,隻剩慘淡一片…
隔間,已然空了,隻留幾個獄卒,擦拭著牆上觸目驚心的碩大血字…
月瑤捂著嘴唇,艱難地抑製喉中嘶啞的痛呼…
父兄似是不知她葬身火海的噩耗,若不是父兄還牽掛著她…恐怕也生無可戀…
數載忠臣,何其可悲,皆是他…殺人無數,沾滿罪孽!
而她,卻在仇人身下苟且偷生…
淚光朦朧中,她猛地甩開手腕上的禁錮,掩上帷帽,瘋了一般朝外衝去…
戚玦望著女郎逃跑的癲狂背影,壓低眉宇,抿緊雙唇,暗思片刻之後,大步追了出去…
掀開馬車簾兒,她已倚靠在車廂上,雙眼紅腫,泣不成聲…
馬車駛離,一路無話…
*
幽清的合歡苑內,紅梅悄然落下。
雕花木門被重重推開,纖細的身影被矮凳絆倒,很快便爬起來,衝向床榻,無力地倒下,埋在被褥中,放肆大哭。
高挺的郎君緩緩靠近,默默看她高聲痛哭著,嘶啞的顫音,如決堤洪水…
早就知道她見到父兄之後,會打碎偽裝,可當親眼看見她的撕心裂肺,心頭卻仍是一陣深刻的絞痛…
月瑤攥緊被褥,複而很快鬆開,黑夜中的淚眼,泛著冷冽寒光。
她忍住悲痛,回首深深凝望著他,輕顫的紅唇和鼻尖兒,楚楚可憐。
“ 大人…求您,留下我父兄的性命吧 ”,月瑤起身,雙臂緊緊環抱著他,無助地埋進他的寬闊懷抱…
“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對您沒有任何危害 ”,月瑤哀聲祈求著,臉頰上的淚珠,蹭濕了他整潔的衣襟。
“ 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您彆殺他們…您神通廣大,一定可以保下他們 ”,她再次哭出聲,顫抖的尾音,尤其驚恐。
一直沉默不語的青衣郎君,終是抬起手臂,回擁著懷裡傷心的女郎,不斷地撫摸著她披散的秀發,細細地安撫著…
“ 好,我答應你,都答應你”,戚玦闔上雙眸,收緊手臂,隻想與她忘情相擁…
為了大業,生靈塗炭在所不惜的他,竟在這一刻,不忍去想,若是她的父兄遇難,她該有多恨,恐怕連偽裝都無法繼續…
“ 孟姑娘,彆哭了,哭多了便難看了 ”,他拍拍她的肩頭,自然地輕笑一聲。
懷中的女郎終是停了哭聲,身子也止住了顫抖,抬起頭,茫然地看他。
他從懷中拿出那枚潔白玉簪,穩穩地插入她的發鬢,柔柔地俯視著她。
“ 終是物歸原主了 ,以後彆再弄丟了 ”,戚玦輕捏著她小巧的下顎,好笑地欣賞著。
“ 兩日之後,陪我去一趟西南吧,我想要孟姑娘…一直在我身邊 ”,他輕聲開口,卻是無法拒絕的命令。
月瑤不做他想,順應著點頭,戀慕地依偎在他懷裡,不肯放手離去。
二人久久地纏抱著,直到月上中天,都未曾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