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翹了腿坐在馬墩子上頭,掀了衣角當錢盤子,大夥抽得爽利了,就拋了銅錢過來,他含笑看著那四人被抽得皮開肉綻,不由得意道:“連我魏冉的老婆也敢得罪!也不想想會有什麼下場?這就是下場!”
不一會婦人們抽完,連男人們也想試試這手感,魏冉卻還算有分寸,攔道:
“好啦好啦,男人們就彆玩這招了,萬一回家把老婆打壞了,虧大發了!要想哄老婆呀,得跟著我學,多掙點銀子,包管家裡的娘們服服帖帖的!”
男人們哈哈大笑,鬨哄哄了半晌,大夥終於散開了,魏冉這才把馬鞭巴巴送回趕車的劉老頭手上,劉老頭看這婦人們嘻嘻笑笑、風情萬種地打光身子男人,倒也是活了幾十年頭一遭,開了眼界,是而看得興味頗足!
車內楚鳳瑜隔簾客客氣氣道:
“還未請教小哥大名?”
“在下魏冉,啟明星冉冉升於夜空的冉!”魏冉口氣倒大,楚鳳瑜拿扇子掀簾,道:
“原來是魏公子,我看魏公子不像是有武功的人,如何製服了這旗杆上四個男人呢?”
楚鳳瑜身邊還坐了一個仙風道骨、閉目養神的老頭,看樣子楚鳳瑜到同安鎮,多半是去接這老頭了。不知道是什麼底細,要勞煩劍宗五少爺親自去請?
楚鳳瑜這麼一問,魏冉哪能說實話呢,他笑嘻嘻道:
“我雖然沒有武功底子,可我力大無窮,一打四不在話下!五少爺您看我天資如此過人,能不能通融通融,讓我不用選拔,直接當上劍宗弟子呢?”
楚鳳瑜聽了一笑,卻道:
“這可由不得我作主,不妨問我師叔。”
老頭終於睜開了眼,仔細打量了一下魏冉的麵相,十分威嚴道:
“伸手來!”
魏冉是長反骨的,彆人愈讓他做什麼,他愈要反其道行之,但這會關係到能不能進劍宗,他可不敢再耍性子,老老實實把手遞了過去。
楚鳳瑜口中的師叔從袖底掏出了龜殼,搖了搖,往魏冉手心裡擲出三枚銅錢,銅錢上分彆是太極篆、靈芝篆、寶鼎篆寫的古字“嘉勉”、“約法”、“受訓”,看這銅錢正反,是陽爻,接著又擲了幾回,統共擲了六回,那老頭掐指算了,道:“原來是震卦,震來隙隙,笑言啞啞。”
老頭臉上含著笑道:“不必我幫你,天命自然會讓你當上劍宗的弟子。”
魏冉還想再問,那老頭卻又閉目不肯說話了。
他纏著那楚鳳瑜道:“你師叔說什麼嘻嘻啞啞的,是什麼意思?”
楚鳳瑜頗含蓄笑道:“一口金鐘在淤泥,人人拿著當玩石,忽然一日鐘懸起,響亮一聲天下知。”
說著,他已命劉老頭趕車道:“快趕車上山罷,晚了天就黑了。”
魏冉摸不著頭腦,但至少聽得懂,這卦是個好兆頭!他看著楚鳳瑜的馬車揚長而去,自個兒也捧著懷裡一大堆銅錢,樂癲癲地哼唧著“響亮一聲天下知”,快活地上樓,找桑香炫耀去了。
魏冉造孽那會,桑香一直倚著客棧樓上通廊的窗子,聽著樓下的動靜,原本停在福來客棧的楚鳳瑜,亦是抬頭看見了她。
這一回看她,與上回又不大相同,上回是他居高臨下,是而覺得她嬌柔淡泊,這一回是他仰止高山,望見她無形發散的睥睨風姿——楚鳳瑜大概也猜到了,這旗杆子上四個大男人,多半是被她給製服的罷?還記得她撫在他臉上的手,那繭子分明是練劍的手,斷不是一日之功,非日積月累、執著到令人心折的地步,是不可能生出層層厚繭的。
可是身負武功的她,為何淪落至此?
氣魄一事,身處高位、眾星拱月時,未見得是真的,非得落魄遭難時,方能顯露風骨。
楚鳳瑜抬眼看她倚窗沉思,發梢隨風拂過橫顏,愈顯出一種淡然來,深邃如古潭之水,投石無音,令人望而卻步。
可楚鳳瑜何等自負之人,哪有心懼一個女子的道理?
他愈瞧愈發覺得這一樹花樹,盛放得絢麗多姿,晴晦明暗時,風景大有不同,他很想於樹下坐上一時半晌,拿扇子輕輕撩起滿綻的花枝,揣摩那花枝下隱藏的心事。
隻是楚鳳瑜不曉得,有時候偶然的淺緣,能生出很大的愛戀,短暫的愛戀,會生出終生的苦痛。
楚鳳瑜的師叔看他坐在馬車底,凝望樓頭半晌,不由告誡道:“瑜兒,還記得我給你算的那一鼎卦——大亨以養聖賢,若論姻緣,不可高攀。”
楚鳳瑜默然無語,馬車駛去時,卻仍忍不住掀簾,回望一眼,隻是那樓頭窗子,人已空了,連帶著他也陷入一陣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