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夢裡,一更落雪,一更落梅。
梅畔底下的席上,桑香依偎在他的懷底,他身上有很重的熏香,逼退梅香,他的素色扇子替她遮住日頭時,透紙的光暈紋絡,像雪花冰片,桑香心底很喜悅、很想說出口,可是她抬頭看見他淡然的笑意,又怕他揶揄她,於是默默地藏住了心事,可還是忍不住一意地凝視他——他的眉彎,像是遠山悠遠,他的眼睛,像是繁星熠熠。桑香忽而覺得忍耐不住,蜻蜓點水一般湊到他的腮上輕輕親了口,如同珍寶失而複得的滋味,她隱隱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可是既然是在夢裡,她更可以肆意延續所有和他的情感……不知是她盼望了?失落了?還是悠遠了?迷惘了?夢裡的那個男人,竟朝她淡笑,忽而輕輕低下頭,吃她唇上的胭脂——這一刹,桑香的心底無限地完滿,仿佛落梅落雪,都香徹入骨了,她的手緊緊握住了他腰上鏤空金紋、鑲透明白玉的帶鉤,她很想對他做些什麼——像是春宮冊子裡,才有的事情,心癢癢愈發難耐,可是哪來的春宮冊子?
桑香忽而一醒,透過帳子的天光已大亮,她聽見魏冉在地上的呼吸,才曉得自己完全是做了個夢,而且還是個不得了的春夢,夢裡毫無的溫柔繾綣,令她醒時,仍忍不住靜靜回味……她有些害羞,都怪魏冉這個家夥,給她念春宮圖念得繪聲繪色的!想到這,桑香抄起雲紋錦枕,朝帳子外酣睡的魏冉砸下去!
魏冉哎呦一聲醒了過來,懵懵懂懂地看見一個錦枕滾在地上,不由惱道:
“桑香你大清早乾嘛拿枕頭打我!”
桑香冷冷推脫道:
“你說夢話吵著我了!”
“我哪有說夢話?不過也難說……昨晚看了那麼彆致的好東西。”魏冉自問自答,興致盎然地笑道:“桑香,我是不是在夢裡,對你說了什麼不中聽的?”
“你不做夢的時候,也說不出什麼中聽的來!”桑香冷冷應他,穿了鞋下了床,魏冉從地上站起身來,才發現一夜睡得骨頭疼,他一邊揉搓著肩,一邊開了門,朝樓下小二要熱水,招搖大喊道:
“小二你燒水來咧,我老婆起床要洗臉哩!”
桑香已經漸漸習慣魏冉開口老婆、閉口老婆,跟他較真也沒用,她略摸索著理弄了衣襟,又摸到了鏡台前的梳子,坐下對著銅鏡,一下一下梳頭發,忽而覺得萬分的熟悉,好像夢裡那個男人也曾經共她如此,桑香覺得難過。她連他叫什麼都記不來,更不曉得他在哪裡。他離她離得比天涯海角還遙遠,她隻能在突如其來的夢裡,偶然見他一次。夢醒來,他卻如消散的光華,一下沉寂了,桑香愈想愈發難受,小臉繃得緊緊的,害怕自己會忽然哭泣一樣。
進屋的魏冉看見銅鏡底桑香的臉色那樣難看,不由擔心道:
“老婆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不會著涼了吧?是不是頭疼?”
魏冉喋喋不休地坐在了桑香旁邊,伸手探摸她的臉頰。桑香沉浸在沒有出路的傷心裡,已沒有心思對付魏冉,由著他喃喃自語“沒多熱呀”,接著他索性連額頭湊過來,在她額頭上碰了碰,兩個人幾乎臉貼臉地,雙唇相對,不過寸餘,可是魏冉卻頭一回沒有什麼下流想法,隻是著急道:
“真沒發熱呀,桑香你彆嚇我!你臉色怎麼慘白慘白的!”
桑香感覺到魏冉碰過來時肌膚溫軟,不由一惱,推開他道:“你湊那麼近做什麼!”
魏冉沒防備,差點被桑香推到地上,他趔趄著站穩了,大呼小叫道:“桑香你這娘們,大清早地抽什麼瘋?”
桑香不應他話,這時小二又送熱水來了,桑香起身要自個兒過去接水,魏冉還是老老實實地替她把金盆端了過來,又軟聲軟語道:
“好啦好啦,這些端水粗活,怎麼能讓老婆乾呢!”
說著他替她往盆裡浸濕了帕子,擰乾了熱水,遞到了桑香的手上,道:“我曉得你不喜歡我給擦,喏,你自己擦行了罷?”
桑香實在沒有氣力同他鬥嘴,拭淨了臉,這才同他好言好語道:
“魏冉你還是去買把劍罷,讓我教你些基本功,總比赤手空拳應試好些,你不會以為劍宗招弟子是兒戲罷?”
魏冉聽桑香這樣關心他,不由笑嘻嘻道:“我什麼都聽老婆的!不過老婆你有一點說錯了,劍宗招弟子,兒戲不兒戲,我不敢擔保,但我可聽說好些個流言蜚語!”
“外頭又傳什麼呢?”桑香淡然問道。
魏冉煞有介事道:“小道消息說,這回來了成百上千個要考劍宗的,可新弟子名額隻有五個,這不讓人打破頭麼?我聽說,有人玩起貓膩來,三千兩黃金一個名額呢!不過我覺得奇怪了,我有三千兩黃金,幾輩子都夠吃了,還學什麼劍呀,我可最怕吃苦了!”
桑香不管魏冉的胸無大誌,沉吟道:
“這次劍宗有誰負責招募新弟子?”
“聽說是劍宗的二掌教楚江天,還有劍宗的大少爺楚鳳鳴,做了道人的三掌教也會回來,八成是那個楚鳳瑜專程去請的神經兮兮的老頭,他在馬車裡,還給我算了一卦。”
桑香聽著魏冉眉飛色舞的得意聲調,曉得他又要吹牛,含笑問道:
“什麼卦?”
魏冉愈發揚眉帶笑道:
“震卦!金鐘一日高懸起,啥啥的,還當空一響天下知!總之,我會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