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喜 杭州妓館刀舞,桑香選入魏園……(1 / 2)

恍然一個冬月已過,杭州城,嬌娃館,暮時上燈。

鳳台彆苑,館樓裡五丈見方的織毯上,歌舞俱佳的名妓蘇風兒,一逞朱唇,緩歌妖麗,似聽得流鶯、亂花相隔;慢舞縈回,嬌鬟低斜,腰肢纖細、柔困無力時,彆有慵慵態。不遠的錦雀彩羽屏風下,奏琴的奏琴,吹曲的吹曲,踏歌、踏舞,嫻熟精妙。

與二樓垂珠簾的雅座相連,有三座樓梯,沿東、北、西各麵而上,北麵是歌舞伎梳洗換衣之所,東、西是二等雅座,惟這南麵,賞舞賞歌,近水樓台,正是那最上等、也是這嬌娃館裡最貴的所在!一夜擲下千金,最是尋常。隻因那不惜來最上等之座、聽最上等之曲的雅客,哪裡還會吝惜金銀呢?

但見那似紅花染的珊瑚垂珠簾底,兩個男子並一個女子正百無聊賴,看樓下織毯上,那有名的蘇風兒舞得賣力,三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先是那愛著香粉紫衣的男子惆悵道:

“想咱們這些人活著,問自己有什麼賞心樂事,倒也有一些,隻是難在並得。”

另一個正在十指間玩弄袖底紅繩的女子,雙十年華,一身正紅寬袖衣裳,外罩深紅色男兒慣穿的半臂,腰係一指寬深紫錦帶,目光冷淡,唇角亦不含情愛笑,漠然道:

“自從阿弱死了,不止三公子的魂丟了,連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人,也跟著湊熱鬨,傷春悲秋,令人厭煩。”

“阮娘,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傷春悲秋了?傷春悲秋的人,會夜夜到這嬌娃館,聽曲賞舞麼?”薄娘子反詰,紅繩姬阮娘也是個牙尖嘴俐的,懶懶支頤嘲笑道:

“你哪裡是自個兒來賞舞,要不是為了討齊三公子歡心,你一個好男風的,在這嬌娃館,能做什麼?連上床你都不會!”

“你還不是一樣!難道你好女風了不成?你要不是也為了齊三公子,你一個娘們,巴巴來男人作樂的地方作什麼!”

薄娘子不是什麼嘴軟的善茬。

阮娘此時擺弄指上紅繩,纏出一隻振翅蝴蝶來,躍躍蹁躚,冷冷道:

“三公子生辰在即,做手下的,難道不該送份賀禮,讓他高興高興?”

“我曉得你和我想到一處去了,你這個賊婆娘!”薄娘子忽而臉上帶笑,紅繩姬亦是淡淡笑意,但那笑意裡有苦澀,悵然道:

“許久不曾看見三公子臉上有笑顏了,說起來,還是上回在洛陽鬨市,街上有個女娃旋身作刀舞,他倒停留了良久。三公子雖然刻意隱藏,可是眼神中分明就是情深如海。”

“哼,連這樣的小事,也被你的賊眼看出來了!”薄娘子嘲弄完,反而頭痛道:“隻是三公子也不是哪個刀舞姬,都看得入眼,這兩月來,我已經送了沒有成千、也有上百個舞姬進魏園,有意無意地在月宴上賣弄,可是三公子卻再也不肯多笑一次!豈止不笑,那日被他瞧穿了我的心意,差點沒把我給剁了!”

“那是你選刀舞姬,選得太粗糙,入不了三公子的法眼!所謂百折不撓,才有精進,我倒不信咱們仨個,殺人如麻,選個舞姬反倒難倒咱們?”阮娘不肯服輸,隻是看著那館中舞姬,千篇一律,不免皺起眉來,道:“這裡沒什麼新意,咱們要不換一家挑罷?”

“哪裡又有新意的,這家已經是杭州城第十二家了!誰說的杭州歌舞盛來著?我看換一家,也隻有這樣貨色。”薄娘子鬱結。

“不換怎麼曉得!”阮娘卻同他杠上了,兩個正鬥雞眼似鬨得歡騰,惟一直不曾開口的寧曉蝶端坐,輕輕喝了口茶。他仍是一身常年不變的緊袖素衣,慣用的劍擱在桌上,這會忽然抬眼,越過那珊瑚珠簾,道:

“你兩個彆吵了,蕭鼓琵琶曲換新的,該有新的舞姬上場了,難說這個是意外之喜呢?”

隻聽咚咚繡鼓擊鳴,一霎滿樓清靜,一蕩之前的俗鬨。

北麵樓梯上,一個女子手握雙刀,緩步而下,隻見她身著緊袖白衣,袖腕上、細腰上皆係五彩垂絲絛,腮點胭脂,唇若含丹,明眸善徠,目光雖不曾落向何處,卻滴水不漏,令偌大的嬌娃館中,個個看客都以為她正脈脈含情地望向他們!

寧、薄、阮三人一霎看呆,皆若木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那舞姬立在織毯一角,琵琶挑聲如裂帛,薄娘子方才醒過神,哎呀怪叫起來:

“阮娘!我沒看錯罷?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豈止你不敢相信你的眼睛!連我也懷疑,我的眼睛出了毛病!”阮娘難得與他想到了一處!

薄娘子忍不住道:“她長得竟與阿弱有八分,不止,該是九分相像!”

寧曉蝶卻沉吟道:“像是像,隻是她的眼睛什麼時候竟好了,還有她繡蝴蝶的前襟,露出那脖頸——按理該有鳳無臣在臥佛崖邊,割出的一道傷。哪怕是痊愈了,也該留道淡疤!”

“最怪的是,阿弱從來不作這般嬌媚之態,那眼神處處留情,倒像是經年累月、久浸煙花地的女子。”薄娘子體察入微,一針見血。

隻見織毯之上,舞姬雙刀旋舞,袖袂上彩繩飛揚,似流星劃空,細腰上彩練亦旋展,似焰火夜綻,刀中似有金鳴歌,且擊且舞,舞了半柱香的時辰,絲毫不見疲態,愈舞愈發精湛!最妙是她雙刀擲空,翻飛,一刹低首回眸,剪手盈盈而拜,雙刀墜落,她背手輕輕握接,既精準又利落,仿佛那雙刀已與她融為一體,得心應手。

一霎滿堂喝彩叫好,從高處擲金投銀者,大有人在,落在地上,仿佛零零落雨。

這時,館中小婢滿臉帶笑,捧匣彎腰撿拾。

舞姬似故意要顯出一番不與銀錢俗物計較的清高之態,舞罷,連一眼也不曾多看向那些阿堵物。隻見她一手並握雙刀,一手輕輕扶裙,款款拾階上樓,哪怕看客們此起彼伏呼喝著再來一舞,她亦不為所動,淡然退場。

可正對著的南麵雅間內,紅繩姬卻按捺不住了,她定要驗驗這個舞姬是不是阿弱的!哪怕不是,她也要留下這舞姬、帶她進魏園!

隻見阮娘袖底一霎飛出紅繩,挑開珠簾,如那耍雜技的懸絲一般,直擊向北邊樓梯那舞姬的所在,那舞姬似聽見這風中利嘯,才回過頭來,她的左手腕上已被紅繩一端纏縛,如藤攀枝,一道道纏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