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暖閣內,還是頭一回有人敢當著齊三公子的麵,哭得這樣梨花帶雨,但見芊兒身著輕嫋纖衣,舉動柔弱不堪,原也是個擅綢袖之舞的,自然最要緊是楚宮腰、掌中輕,要她扼死一個還有些武功底子的冷楓兒,不合常理。
齊晏冷冷打發道:
“她死都死了,你還傷心什麼?你退下去罷,叫樂館裡的月娘進來。”
齊晏說話也當真絕情了,芊兒非但沒討得半點憐惜,還被他冷言冷語,再多留隻怕要被他喊人轟出去呢,她隻好拿帕子抹了淚,盈盈退拜,出了門去。
齊晏百無聊賴之時,又開始把玩他書案上一把磨光髹漆的象牙雕刻曲尺,此物向來是他鈐印定位用的,可校得印章不斜欹,此時齊三公子若有深意地瞧著這曲尺——不知他是想好好削正誰的斜欹呢!
不多時,樂館那個潑辣的月娘進來了,這還是她頭一回與齊三公子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可她沒有半點歡心雀躍,麵上淡淡的,過了今年生辰,她就又老了一歲,哪還會癡心妄想與冷得像冰的三公子恩愛呢?她給齊三公子行了個禮,請了個安,再沒多話了,隻靜靜地等著。
他不開口,她也是不必開口的。
齊三公子抬頭看一眼她的裝束,尋常素淨,倒像是清淡道姑一般,倒比那芊兒順眼,齊晏也肯好好說話了,問道:
“你隔壁住的四兒,說你半夜才回到樂館?那是何時?”
月娘倒不打算狡辯,答道:“四更左右光景出去的,五更左右光景回來的。”
“你可曉得冷楓兒,正是四五更之間死的?”齊晏淡淡反問,沒帶一點壓迫,月娘也沒藏掖,老實答道,“我偷偷瞧陳絕刀使刀法去了。”
“他約你還是你約他?”齊晏右手指節,扣在象牙曲尺、那朱丹纂書“明正直嚴”當中的“明”字上頭,百無聊賴的,緩緩地敲擊,月娘愈發無所顧忌,答道:
“半夜睡不著就去瞧上一眼,何必約好?不過湊巧他在用刀,我就在樹後頭多看了幾眼,難道這也壞了魏園的規矩不成?”
這月娘說話也當真百無禁忌了,齊晏不以為忤,隻是道:
“這樣看來,冷楓兒死的時候,你若是在看著陳絕刀在練刀法了?那你倆同她的死都沒有乾係了?”
月娘愈發淡然答道:
“這是自然,我月娘可以對天發毒誓,我若做了什麼虧心事,讓我出門被雷劈死!”
這樣賭咒耍狠的話,卻說得那樣平靜坦然,倒有幾分不同尋常的風骨了,齊晏不打算難為她,隻打發道:
“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好問的了,你出去讓這些殺手們都在蘭若閣外侯著,不到天黑不準散了。”
月娘不解其意,但還是領命傳話去了。
這時,得空的齊三公子推開裡間暗門,隻見桑香已經坐起身來,臉上倒是平靜了些,看不出端倪,他含笑道:
“趁天還沒黑,我帶你在魏園到處走走罷?”
桑香忍不住,開了口,頭一句竟是問道:
“你喜歡這個月娘?對她那樣和顏悅色的?”
齊晏聽著她開口說話隻覺得七分驚喜,可是她頭一句是為了拈酸吃味,倒也真是三分可愛可笑了,他上前去,握著她的手,笑道:
“世上的女子和你比起來,我哪裡還談得上喜歡二字?不過比較看得入眼一些行事‘寧拙毋巧,寧醜毋媚’的人。”
齊晏又說起高深的話來,桑香聽著十分耳熟。齊晏將她掀在額發上的狐麵麵具,又輕輕放了下來,覆住臉,隻露出她晴湖般的眸子,他狡黠道:“我帶你這隻女鬼,去看看這些人,到底心藏什麼暗鬼?”
桑香尋思,他故意拖延這些人在蘭若閣外,定是彆有用心,果然,他牽著她的手,兩人悄悄地從東暖閣過穿堂,從後門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