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娘瞧她這樣,也不多與她羅嗦了,隻道:
“放心好了,等這兩日,我先瞧瞧三公子的心意,若有好轉,他大後日生辰宴上,你便去練上一曲刀舞,博他的歡喜,保你水到渠成。”
桑香卻聽阮娘說得像沒事人一般,隻挽著她的袖子,道:“你同我說說,那個謝阿弱是什麼人?”
阮娘見她躺在床上,瑟縮心傷模樣,楚楚可憐的,卻突而問起謝阿弱來,不由安撫道:“你問這個做什麼,謝阿弱畢竟死了,隻有你活著,你怕什麼?”
桑香沉吟不語,看一眼阮娘的神色,她臉上說起謝阿弱,口吻並不見得多快活,桑香早看出她對齊晏的心思,不由道:“那你呢?你又怎麼辦?”
阮娘一頓,淡淡然笑道:“我早過慣了這冷清日子,更何況這魏園裡不缺男人,一個一個都很精壯,很合我口味!等我阮娘哪日真想嫁人,還不是指誰來誰?”
桑香聽她說得輕鬆自如,不禁報以一笑,並非是桑香不通曉求不得的苦楚,而是她曉得多說無益,若姻緣那般易定,那世上月老廟的香火,又怎麼會鼎盛不衰、人來人往呢?
卻說那廂蘭若閣、東暖閣中,芊兒通稟了,進了閣內,齊三公子臉色果然難看,提筆正要摹那《汲黯傳》小楷書帖,才寫了個題,卻難寫下去了,隻狠狠揉了那紙,鋪了新紙鎮上,提筆沾墨再寫,仍是不得神髓——此帖最要緊寬和雍容、風骨秀逸,有輕裘帶之風,可齊三公子正是盛怒之時,刻意平心靜氣,也隻是表麵氣象,一下筆來,就是混亂難定,興許書個狂草,倒可有些精進呢?
他一氣惱了,索性將筆擲在紙上,筆上墨濺了那滿白紙斑斑點點,如墨梅一般,這樣用力一擲,甚至要折了那外披翠鳥名貴細毫的兼毫筆,從來齊三公子最愛惜這一筆一紙的百物,這會卻半點也不心疼了!他還直想將這滿案的筆墨紙硯,都掃到地上去呢!
芊娘進閣來,正遇著心緒極壞的齊三公子,她刻意低了聲,柔和稟道:
“芊娘有事通稟三公子——因此事與陳四嫂子死在樂館一事有乾係,所以不敢怠慢。”
齊三公子正拿帕子,擦拭手上沾染的墨漬,隻應了聲“說來聽聽”,他的思緒卻飄向這幾日幻境。此時他冷靜了些,才開始心疑——那個叫桑香的武功倒不差,無論是飛簷走壁的輕功,還是同他學劍射箭時的招式,皆是個練家子,絕非一個舞伎的功力!若非她待他的情態,與阿弱截然不同,心虛意怯的,不似阿弱坦蕩冷漠,他又怎麼會分得出真假?更何況她的身子,即便墜崖生還,怎生半點傷痕也無?甚至連眼睛都好了?這世上何處有這樣的靈丹妙藥?
齊三公子想著桑香的身子,愈發著惱,指節握得緊緊的,向來他潔身自好、厭惡男女歡愛,誰料想這個來曆不明的桑香,她倒敢!倒敢!齊三公子心中莫名升起節烈婦人守貞被毀時的怨念,直想把那個桑香挫骨揚灰了!可他盛怒歸盛怒,若非昨夜她那樣心狠果決,點暈他昏睡穴,砍去那巫壇子,他這會還大夢不醒。
這個叫桑香的,總算還有點良心!
若非她還曉得為他著想,不然,他決不會留情放她一條生路!
芊兒卻不知齊三公子這會心海翻舟,隻稟道:“今日我回樂館,略收拾雜物時,卻聽見月娘與珊瑚密談,珊瑚親口承認,冷楓兒是她所殺,人都死了,話語裡卻半點悔改之意也無,口口聲聲說是,為她爹爹陳絕刀出口惡氣!”
齊三公子聽了隻淡然道:“她一個小姑娘,哪來的這等戾氣?”
“三公子有所不知,我聽聞那些收拾園子的下人說,在珊瑚的房內還發現了銀針紮小人的殘偶,還說上頭寫的八字正是陳四嫂的,看來這珊瑚想冷楓兒死,已不是一日兩日了。”芊兒言之鑿鑿,卻也是實話,畢竟那行巫之事,齊三公子也是親自同桑香一塊瞧著的。
桑香,桑香,齊三公子一想到他癡癡為她覆上黑衣麵具,牽著她於那清冷茶花中拂衣走過,他那時心上歡喜,如今看來,像個天大的笑話。
齊三公子一時氣血翻騰,他本就日久毒深,這會臉色慘白,汗如漿出,他揮手命芊兒退下,自個兒起身來,才要推開隨安堂內室的暗門,猛一起身,氣力更加不繼,撲通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原本要步出東暖閣的芊娘嚇了一跳,忙呼喝外頭小侍進來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