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唐
夏予銀他們成功將郭教授解救回來的那天,距離杜禹自殺才過去五天。
唐遙第一次不知道怎麼見人。
尤其是穆霄雲。
死去的,是她原來的領導,她一直尊敬的人。
“不舒服嗎?”他聽到袁佑新問。
這麼明顯嗎?
這幾天他的傷口狀況再度惡化,持續性的發燒,頭疼,嚴重影響了他正常的思考能力。
這樣的後果他是沒想到的。
但麵對他人的關心,還是——
“沒事。”唐遙展現出標誌性的微笑,輕輕擺了下手,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可很快,他就雲淡風輕不起來了。
穆霄雲的反應相當激烈。
“不可能!”
偏高的嗓音像一枚針,從耳膜狠狠紮進了唐遙的腦袋。
“他不是這樣懦弱的人。”穆霄雲刀子般目光從站在她麵前的一行人麵前劃過,“就算是真的想死,也會拖幾個耗子同歸於儘。”
唐遙試圖解釋:“那幾天,他的情緒非常糟——”
“總之我不信。”
“那就這樣吧,”唐遙的腦子裡好像有著根一直攪著他腦漿的針,一思考就刺痛,光是現在筆直坐著就已經很勉強了,“杜副長死因的調查權交給你,這件事由你全權負責。除動私刑以外,一切放開。”
“就算我抓了陸副長也沒事?”穆霄雲揚眉。
“沒事。而且陸聞安和連帆兩人現在確實屬於半監禁的狀態。”
穆霄雲看了他一眼:“行吧。”
她的眼圈依舊有些紅,卻昂首挺胸,從唐遙的身旁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夏予銀和穆霄雲一回來就被拉來參加這次會議,主要討論當前的情勢以及郭教授的安置問題。
郭教授剛剛被暫時安排在小樓住下,但這畢竟不是長遠之計。東衡太過危險,鶴臨人又多,他這樣已經曝光長相的公眾人物根本沒辦法上街。
他本人其實對這些沒什麼意見。
這段時間一直被鶴臨人囚禁折磨的他,早已形銷骨立。唯一女兒的死,好像也抽走了他的精氣神,使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個淵博的學者,而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就像袁佑新說的那樣,他需要有一個能讓他工作的地方。
轉移注意力也好,推進機器人行業的發展也好,隨他自己喜歡。
但是小樓裡什麼也沒有。
眾人討論了很久,再加上陸聞安、連帆的缺席,穆霄雲的激烈情緒,不但沒討論出什麼結果,後半段還變成了穆霄雲對於杜禹之死的質疑和申討。
“今天就先這樣吧。”穆霄雲出去後,唐遙宣布會議解散。
沒有開下去的意義了。
他神情有些恍惚地想。
也許,穆霄雲一氣之下,會做出一些不計後果的事情。
是什麼呢?
不服他,針對陸聞安,還是打架,退隊?
自他擔任隊長以來,從來沒有這樣無力而又挫敗的時刻。
郭教授的去向問題沒有解決。
隊內的矛盾也沒有解決。
成功解救之後,鶴臨人的目光無疑也會聚焦到自己這個隊伍上來,麵對外界的壓力自然劇增……
頭真的疼。
現在要是站起來,怕是根本走不穩路了吧?
頭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昏暗的視野之下,他看到會議室裡的人一個接一個離開。這些離開的動作,在他眼裡都分解成了一塊塊會動的碎片,好像失去鮮豔色彩的、崩壞的電影畫麵。
他感覺自己也要崩壞了。
是不是。
是不是Beta做隊長,真的是個……
錯誤的決定?
他不後悔默許陸聞安對杜禹的“謀殺”。
他也相信,在杜禹這樣糟糕的精神狀態之下,隻要一根輕輕的稻草,就足以壓垮他。
陸聞安根本不用親自動手。
杜禹確實死於自殺。
穆霄雲查不出什麼東西。
但是——
“唐遙?”
洶湧而來的黑色浪潮中忽然有月光傾瀉而下,那光芒,是如此的潔白和澄澈。
他的大腦忽地恢複了一絲清明。
原來會議室的人都走了。
就隻有他,和?
他轉過頭,看到側後方的年輕女Alpha。
夏予銀。
她的麵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泄露出一絲一毫多餘的情緒。在剛剛聽說陸聞安和連帆被半監禁時沒什麼反應,就連剛剛叫他的名字,也是相當公事公辦的口氣。
“不走嗎?”她問。
“哦。”他深吸一口,儘力維持住大腦中這一份難得的清明,以確保自己走路不會打晃。
但還是疼。
腦袋中的那根針還是沒有放過他。
他曾做過無數痛覺訓練,對於外傷的忍耐度比常人要高的多。
隻是頭疼並不在這個範圍之內。
這種疼痛直指大腦神經中樞,使得他很難用意識去壓製疼痛。
他走出會議室,走上樓,邊走邊數著樓層。
到了。
7樓。
他激活門鎖,剛想驗證自己的虹膜,又停了下來。
好像,有些奇怪。
忘了些,什麼。
是什麼呢?
他像一個反應極其遲鈍的人,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轉頭,看到那個女Alpha居然還跟在他的後麵。
“你的房間在6樓。”他好心提醒。
“我知道。”
“這裡是7樓。”
“我知道。找你有事單獨聊一下,行嗎?”
單獨聊?果然還是那事吧?
唐遙不再廢話,轉頭驗證虹膜開門,進門,看著夏予銀走進來,然後很自然地帶上房門。
“嗒”地一聲。
看著合上的房門,他不知怎的,有種奇怪的不自在。
這是夏予銀第一次來他房間。
他的房間真沒什麼東西。平時,像袁佑新啊,連帆啊,什麼的,也不是沒來過。
唯獨這次。
好像有點,不一樣。
“你上次來消息提到的那種子彈,我找穆霄雲看了一下。”
什麼……子彈……?穆霄雲研究子彈……?
“說是鶴臨人在它的彈頭上添加了裂星屑,這是一種有毒物質,會阻止傷口愈合,引發高燒、頭疼等症狀。”
彈頭……什麼……什麼傷……誰受傷了?
“幸好她之前就對這種成分有研究,所以——”
研究?研究什麼?
唐遙抬起被燒得模糊了的雙眼,這才注意到,不再說話的夏予銀就站在他的對麵,直直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
他想問。
臉上,有……什麼……嗎?
他看到她靠近,眼前落下一大片屬於她的陰影。
他聞到她身上的味道,不太好聞,是一種沙石裡夾雜著血的味道,隱隱的還有一絲冰雪的氣息。
不該啊,現在早就不是下雪的季節了。
他感覺到他的身體突然騰空,又很快落地。
接觸到的地方是柔軟的。
應該是床。
鞋子……好像被脫了。
有人很溫柔地幫他蓋上被子。
好像,他在這一刻睡過去,並不是什麼過錯。
不是什麼過錯的吧。
他想。
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呢。
他是個早熟的孩子。
從童年時期到少年時期,他幾乎都是在一邊上學,一邊貼補家用。
每天晚上都是在極度的疲憊下入睡的。而這個時候,父母卻常常還在為這個家庭的生計繼續工作。
所以他總是很愧疚。
睡覺就是偷懶,是他的過錯。
年幼的身體無法抵抗睡意,是他的過錯。
他曾向父母表示,他上Beta標準學校就好,既能有半天時間幫家裡乾活,又能比混合學校少交很多學費。
結果,他第一次看見父母暴怒的樣子。
那天,他被父母關到鐵皮屋門外,哭了很久很久。
之後就再也沒有提換學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