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入夢境的前一秒,他隱隱聽到了窗簾拉上的聲音。
那人的腳步聲很輕,動作也很輕,是刻意為之的。
她在照顧他。
雖然隻是出於對病患的照顧。
他很少被人照顧。
上一次生病的時候,就是沒有的。
夢境中的一切模糊又真實。
考上大學後,家裡的經濟狀況開始轉好,可形成已久的習慣很難改變。
他依舊勤工儉學,尤其是在假期的時候。
大二的時候,他有了一個小女友。
那個Beta女孩比他小一屆,是個纖細小巧,笑起來有一雙月牙眼的可愛女孩。
“學長,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嗎?”他至今都記得,那天陽光從樹的縫隙之間落下,她的眼睛亮亮的,滿含著熾熱的期待。
這讓他覺得,不答應就對不起她。
她一直很可愛,很主動,也很獨立。
獨立到他都找不著她。
那年寒假,他連著打了三份工,在下著大雪的時候奔波了一夜,回宿舍就發起了高燒。
他很少生病。
那一次發燒完全措手不及。
他沒有藥品,營養膏也吃完了。
他的室友都回家過年了,宿舍空空蕩蕩,隻有他一個人。
他全身無力,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來,萬般無奈之下給女友發了消息,讓她幫忙送點營養膏和退燒藥過來。
她是本地人,家離學校也很近。
發消息的時候是上午7點,直到晚上10點她才匆匆回條消息:
對不起啊,今天跟朋友逛街呢,沒看到消息。
她回道。
你還好吧?
現在已經晚了,我爸媽不讓我出門了。
明天送來可以嗎?
他在理性上告訴自己,她情有可原。
那天的最後,他好像還是在征得室友同意後,硬撐著爬起來,拿了室友的一條營養膏泡水喝了下去,才稍稍緩解了下來。
他告訴自己,這並不是她的過錯。
從來就隻有男友照顧女友的道理,更何況,他本就比她年齡大。
他應該更包容她。
他們是在他大三的時候分的手。
那時,他在學校和北鬥訓練營之間來回跑,連打工都顧不上,忽略了小女友的感受。
是她親口提出來的。
就像當初的告白那樣。
“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她說,“可我們也許不那麼合適。”
他沒有說什麼,就讓這段關係結束在了這裡。
可是合適,又是什麼?
他究竟該做一個怎樣的人,才能成全他人口中的“合適”?
他一直習慣扮演照顧者的角色。
先是照顧辛勤工作的父母。
再是照顧嬌氣的小女友。
後來是照顧他的隊員。
很少有人照顧他。
他也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
他是永遠不會讓父母擔心的孩子。
他是永遠能讓女友依靠的男友。
他是永遠堅不可摧、信心十足的隊長。
所以不能軟弱。
尤其是現在
一旦有所示弱,所有的攻擊聲都會接踵而來——
“我就說Beta不行吧?”
“彆硬撐了,回到你該待的地方去吧。”
“這裡不適合你。”
“……”
他聽到過無數的指責,無數自以為是的勸解。
這些話語此刻化作一塊塊有著鋒利棱角的石頭,從天而降,想要將他砸倒,將他淹沒,將他活埋——
“醒醒。”
一道白色的光芒以摧枯拉朽般的姿態衝散了一切。
唐遙睜開雙眼。
沒有白霧。
也沒有石頭雨。
觸目是他最熟悉的臥室,還有,一個算不上陌生也算不上很熟的女Alpha。
“你怎麼?”
“看你狀態不對就讓你先睡一會兒。”
“哦,你剛剛說,有事找我是嗎?”唐遙的記憶逐漸回籠,“什麼事?”
夏予銀不說話,就這樣盯著他看。
“已經說了?”唐遙意識到了什麼,慚愧地笑了笑,“不記得了。能再說一遍嗎?”
“記得我說有事,就不記得我說了什麼對吧?”她帶著一副耐人尋味的表情看著他。
“就——”
“承認自己發燒頭痛就那麼難嗎?”
沒想到她說出這種話,唐遙愣了愣,開始生硬地轉移話題。
“剛才,謝謝你的照顧。”
“隊長倒了對於我們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還有,”夏予銀湊近,一雙漆黑的眸子含著探究的神情,“上次就想問了,明明受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為什麼遮遮掩掩的?”
唐遙不自然地向後縮了縮,避開她的直視。
“彆不說話,”她皺眉,一手抓起旁邊盛了水的玻璃杯就打算走,“不說話水就不給你喝了。”
哪有這樣威脅人的?
這是赤裸裸的乘人之危啊!
可——
“我說。”
他終究,還是為一杯水折了腰。
夏予銀滿意地點點頭,把水杯遞給了他。
“其實,也就是,”唐遙喝了兩口水,艱難地開口——又在話到嘴邊的那一瞬間改口,“沒什麼必要啊。”
夏予銀的眼中滿是嘲諷
顯然她知道,他又在隨口亂扯,連根據都沒想。
隻是她默了默,終究還是忍不住,正色道:“不過,如果下次受傷,我還是希望你能說出來。是人都要受傷,乾我們這行的,哪個不是遍體鱗傷過來的?”
“但我是Beta,不是Alpha。”看到她認真的神色,唐遙終究還是收起了自己笨拙的狡辯。
“Beta怎麼了?”
“我是隊長,我就一定要有能讓你們信服。如果在性彆上先天就存在缺陷,那麼就要用其他的來彌補。”
“沒必要。”夏予銀說。
“什麼?”唐遙看著眼前的女Alpha,感覺她似乎根本理解不了一個Beta。
“沒必要,”夏予銀重複了一遍,“我們之所以願意做你的隊員,怎麼會是希望你是個無堅不摧的超人?”她低聲笑了一下,“我們信服的,是你的這裡,”她指指他的腦袋,“還有這裡。”又指了指他的心臟。
頭腦和內心……嗎?
也許。
但光靠這兩點,他沒有信心把日漸壯大的隊伍抓在手裡。
她不過是在安慰他罷了。
看在他受傷生病的份上。
大概是見他很久沒有說話,夏予銀自顧自轉移了話題:“今天來是想和你說,鶴臨人特製的微型D54子彈添加了有毒成分裂星屑,這是導致你傷口惡化的元凶。穆霄雲之前曾對這種物質有過研究,因此有現成的解毒藥。”
她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透明的塑料分口袋,裡麵裝著一些褐色的粉狀物質。
“內服,一天兩次。這是三天的量,剩餘的藥她還在配。你中毒日子有些久,她說至少需要一個月才有希望拔除。”
唐遙低聲說;“好的。麻煩了。”
夏予銀伸出一隻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唐遙茫然地看著她。
“手,”她隻好明確地說,“傷口讓我看看。”
“不用了,”唐遙下意識直接拒絕,“我自己處理就好。”
“這樣啊,”她又開始盯著他看,目光是明顯的狐疑,但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隨你。”
大概是被他的態度打擊到了,她沒說其他什麼,隻是站起身一擺手,就走出了房間。隨即傳來外門被打開,然後合上的聲音,還有下樓的聲音。
的確走了。
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反倒,有些不習慣。
唐遙這才想起看時間。
原來已經淩晨1點了。
他睡了四個多小時。
期間,她就……一直在那裡嗎?
就這樣把人氣走,是不是過分了一些?
人家還是特意找來說傷口的事。
唐遙歎了口氣,感覺自己的大腦確實出現了燒糊的跡象。
太不識好歹了。
連個謝字都沒說。
夏予銀已經是個脾氣很好的Alph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