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團融融的火灼燒在她的胸中,愈燃愈烈,仿若即將噴發的火山。滾燙的岩漿在內裡蕩漾,高溫蒸汽蜿蜒而上,穿過胸膛,穿過喉管,熏得眼睛都有些發紅。
想告訴他。
想這樣就直接告訴他。
不論緣由,不論後果。
再憋下去,那火山就將在內裡炸開,將她炸得支離破碎。
她張開口。
在第一個字的音節衝出的那一刻,她聽到了窗外低沉嘶啞的鳥鳴。
有一隻暗色的大鳥,從窗外極近的距離一掠而過,發出“哇呀哇呀”的叫聲。
她轉身試圖與那不識好歹的鳥對視,對方卻早已拍著翅膀飛遠,隻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好像是烏鴉。”
一個聲音插入在這寂靜的廚房,既非唐遙,也非夏予銀。
兩人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才發現了站在門旁的局長大人。
“你什麼時候來的?”夏予銀問。
“剛來剛來,”陸文安笑著擺手,“一來就被烏鴉嚇了一跳。”
“有什麼事嗎?”唐遙說。
“是有一件事。”陸文安說著轉向唐遙,“你是時候該走了。”
“哦。東衡這邊是差不多了嗎?”
“已經進入較為平穩的階段了。”
“懂了。什麼時候?”
“等連帆和林初回來吧。畢竟不是小事。”
“好。”
走?走什麼?
夏予銀一頭霧水。
兩人說完,唐遙很快就離開了,留下某個男Alpha與她四目相對。
“你們在說什麼?該走了?為什麼要走?”
“等等,你冷靜點,聽我解釋。”
“我很冷靜。”
“好吧你很冷靜,”陸聞安歎氣,“東衡這邊組內形勢已經穩定下來了,其他地方卻不然。現在白組的範圍過大,我們全集中在東衡實在力有不逮,需要找人過去進行整頓和幫扶。他是最合適的,我前兩日與他說,他也同意了。”
“去哪兒?”
“西澤。”
這日回去之後,夏予銀連著做了幾天不詳的夢。
有可能是那隻出現時機非常不巧的烏鴉的過錯,又或許是組裡的情勢積攢到了一定的臨界值——粉飾太平的臨界值。
她曾在訓練場旁被一個圓臉少年撞到,他惶恐著瞪大的眼睛在某一刻像極了幾年前的連帆;她也曾在整理射擊模擬器時得到一個非常出色的數據,特意去問了是誰……可不知像是得了什麼詛咒,這些人通通成了曇花一現。
白組出任務的死亡率已經達到了觸目驚心的15%。
連帆和林初回來後不久,臨時政府正式向鶴臨宣戰。
第一槍打在了五江,夏予銀的故鄉。
第一場戰鬥,第一個大型戰役,第一份死亡名單,第一個熟悉的名字。
那是她軍校時的同學,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Alpha。她與她的關係也一般,隻屬於熟人的範疇。
卻讓她好似回到了搖光眾人抵抗入侵的那時。
她見證過死亡,也曾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戰鬥的人本該看慣死亡,或曰,視死如歸。
可是。
有些東西,總也習慣不來。
這一次最為清晰。
她看到了他的臉。
他悄無聲息地躺在那裡,維持著一個彆扭的姿勢——活人都不會有的姿勢。他常笑的眼睛瞪著,瞳孔擴散,呈現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唐遙。”她喊他,苦苦乞求他。
“唐遙,你看著我。”
“你看著我。”
“你看著我啊。”
“看著我!”
她伸出手,試圖觸碰他失去生機的蒼白臉頰。
黑色的浪潮在這一刻湧起,遮天蔽地,隨之天地逆轉。她孤零零懸掛在地上,用儘全身氣抓住他的身軀。
潮水如同咆哮的遠古巨獸。它張開口,傳說中的幽冥地獄就在它的腹中,散發出慘綠的微光。有一隻隻小生物從慘碧深處飄忽而上,扇動著蒼白的翅膀環繞她飛舞。
飛蛾。
屬於夜的飛蛾。
就像她的代號,白蛾。
是把她當成了同類嗎?
屬於夜的飛蛾,永不能和陽光之下的蝴蝶相見。
潮水的呼嘯聲中,她失去了方向,失去了視線,失去了自我。
張開口,也隻能發出無聲的呐喊——
“唐——”
她睜開眼。
潮水和怪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而她如同溺水的人,躺在床上大口喘息。
窗外月光清冷,照著小路上一個踽踽獨行的背影。
等等,那不是?
她從床上一躍而下,披了件外套,拉出條繩子從樓上攀援而下。落地的一刻,卻不見了那個背影。
心臟狂跳。
順著那人前進的方向,她開始狂奔。周圍的景象變作深淺不一的灰色飛蛾,狂亂地舞動成一股巨大的漩渦,向著她撲麵而來,又匆匆流逝。
在哪兒?
她在流動的灰色裡四顧。
在哪兒?
她能感覺到飛蛾扇動翅膀的風,翅膀上的鱗粉落下,模糊了雙眼。
在哪兒?
在——
她急刹住腳步。
在這兒!
風吹亂了那人柔軟的短發,寬鬆的外套裡也鼓了風。這個單薄的人影是那樣飄渺,影影綽綽,明明滅滅,仿佛將要乘風而去,去到她永遠也看不見的地方。
“唐遙!”
他回頭。
飛蛾的颶風止息了。
深淺的灰色排列組合,重新拚成了她熟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