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2)
四月末,陸聞安決定搬家。
自從唐遙成立武裝遊擊隊,他們一直以這幢普通的居民樓作為根據地。哪怕現在的白組早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地方民間組織了,大家依舊秉持著“人能塞下就好”的優良傳統,繼續盤踞在這裡。
說實話,當年是窮。
現在雖然也不富,但好歹有了臨時政府的支持,給精神時時保持高度緊張的隊員們一個相對鬆快一點的環境,還是可以的。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陸聞安擔心內賊不隻出在組裡,還出在附近,那群忙於維持生計的小區居民當中。
陸聞安開始忙於尋找合適的新據點,常常不待在小樓裡。組裡的一些事務,如果不是非常重大或難以解決的,均由夏予銀暫代處理。
某天晚上,大概11點左右,陸聞安才從外麵回來,特地去了夏予銀的房間找她。
“是不是又一個人出門了?”
“現在很多人都沒有擺脫嫌疑,還是我自己最放心。”
“那我呢?”
“你要處理組內的事務啊!你不在,沒人敢做主。”
“如果非得列出絕對沒有問題的人,我可以擔保,林——”
“停!”男Alpha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我找你來是有事說。”
“找到合適的地點了?”
“那倒還沒有。我隻是突然有了個猜想。”
“什麼?”
“也許內鬼不在我們組裡,也不在小區居民當中,而是在——”陸聞安湊近她,聲音有意地壓低,“臨時政府當中。”
荒謬!
那是夏予銀的第一反應。
可一細想,就毛骨悚然了起來。
唐遙去西澤的路線屬於組裡的重大事項,是需要提前上報政府的;甚至早在連帆和林初護送公主的那次,據他們二人的任務報告,大約有一半的路程都遭遇到了可疑的追兵,雙方的幾次交手也險象迭生,在臨時改變了原定路線之後才消停許多——這次也是上報了路線的。
“這——”她愕然抬頭。
“不可能有這麼多次的巧合。”
夏予銀忽地又想到一處紕漏:“可連帆的那次刺殺任務完全是他自己製定的行動方案,連我們也沒有彙報。”
“所以我也隻是懷疑。我今晚打算寫封加密信提醒他們,注意內部可疑人員。”
“給你的聯絡上級?”
“不給那個胖子。給鄭擇少將。”
然而第二日的天氣很好,陽光燦爛,遠望可以看到幾近透明的藍色天空和漂浮著的潔白雲朵,與組內的一片愁雲慘淡格格不入。
不知道,天琴的未來是否能真的如這天空一般,一片晴朗?
下午的時候,夏予銀有些困,順手泡了杯綠茶——用袋裝茶粉泡的,生產日期早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這罐茶葉好像是龍井?還是碧螺春?記不太清了。反正她也嘗不出什麼區彆。
她端著茶走了兩步。
恰好是兩步。
從茶台走回辦公桌前需要走四步,她隻需要再走兩步就可以了。
她當時也許是這麼想的,也許什麼也沒想。
房間的門就在這時被人撞開,發出“砰”的驚天巨響——
“副長!”
袁佑新的聲音。
他是今日唯一一個沒有出外勤的隊長,在組內良久早已收了早年的痞子做派,變得成熟穩重。然而此時,他的眼睛圓睜,瞳孔明顯放大,推開門的手不可控製地發抖。
怎麼忽然如此不穩重?
她剛想訓斥兩句,糾正一下他一驚一乍的做派,就聽得對方一句話脫口而出——
“局長出事了!”
“出事?什麼事?”她說著,心裡卻還在想,是不是該把杯子放一放,這樣拿在手裡真的有些燙。
“在,在銀輝路,東極大廈的附近,看,看上去,”袁佑新的聲音低了下去,“已經沒救了。”
沒救……了?
什麼沒救?
上一次裝屍體嚇對方好像還要追溯到十年前了。
今天,是不是愚人節?
好像已經過了來著,看來不是。
在這種普通的日子,在這種緊張的情勢下,開這種國際玩笑,是不是該領幾個鞭子去吃吃?
老陸是局長,給他點麵子,可以私下執行。
大概瞧見她不以為然的神情,袁佑新匆匆辯解:“是真的不是開玩笑!我也不希望是!但他確實,確實又是的。”他說話開始磕絆,“就在那,那裡,躺著。”
袁佑新靠在門框上,彎腰駝背,一米九的個子像是縮到了一米七,神色灰暗。他的右手依舊在顫抖,幾秒後大概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就用力把手背到身後,好掩藏住自己的狼狽。
夏予銀卻淡然如常。
她甚至還將手裡的杯子放回了茶台。
“好,”她說,“我去看看。”
她施施然地走到房門口,還回頭看了眼愣在那裡的大個子Alpha:“還不走?”
“不是——”袁佑新離開門框的位置,一手卻還扶在那裡,“那裡明顯是一個陷阱!你不能去!我帶隊過去吧。”
夏予銀的神情和動作僵在了這一刻。
這不可能是玩笑了。
如果是玩笑,不讓她這個受騙對象親自去看,哪還能有喜劇效果呢?
一意孤行的腦子似乎被狠狠打了一拳,恢複了一絲清明。
他們都不小了,不再是當年十多歲的少男少女了。
現在即使開玩笑,也不會拿這種事情當玩笑。
在這種死神行走大地的時候。
來和她講的人也不是連帆,而是進組之後才熟悉起來的袁佑新。
這個人,不會,也沒必要,配合著演這麼一出大戲。
所以——
她的喉管不知被什麼東西扼住,窒息感撲麵而來。她張口欲呼吸,卻在那一瞬連這項本領都已失去。喉嚨口冒出一股鐵鏽味,剛剛還正常的聲帶幾經閉合,幾乎發不出聲音——卻又在一瞬間,新鮮的空氣和聲音又衝進她的喉口,令人忍不住想要嗆咳出聲。
“我知道。”她的音調稍稍走樣,“會做好準備。這裡,拜托你了。”
說著,她邁腿從男Alpha的麵前走過,目視前方,脊背還是那樣挺直,看起來與往日一般無二。
她必須親眼去看一看。
除非看到,否則她什麼也不會信。
銀輝路是東衡的交通要道,東極大廈更是位於中心商務區。
在這樣的位置上,橫躺著一具屍體,太明顯了。
這是她帶人抵達現場的第一想法。
周圍已經圍了一圈議論紛紛的人。有人被前排人遮擋,拚命地踮腳伸脖子試圖看清前麵發生了什麼;有人被嚇到了,匆匆拉著還想多看兩眼的孩子奮力從人群間隙擠出去。然而更多的人在講話,在好奇,在猜測——
這是誰?
為什麼在這裡?
他死了嗎?
有人叫救護車了嗎?
救護車怎麼還沒來……
夏予銀站在人群之中,所有人都有著張模糊的麵孔,一張一合的嘴裡吐著誰也聽不清的咒語。
她看著那個躺在地上的人。
毫無生機的,一堆有機體。
那人有著白色的短發,麵孔卻年輕,穿著灰色的襯衫,腰腹處的大團血漬顏色已經變深,變成類似於黑色的顏色。他躺的姿勢也很安詳,兩條手臂垂在身側,麵色平靜,好像隻是睡著了一般。
這是……誰?
陸聞安應該是個很會說話的人。他擅長用他的語言和肢體最大化地達成他的目的。在大多數情況下,他的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所以,搖光的大家曾給他起了個外號,叫“Mr. Work”,或稱“工作先生”。
他好像從不休息。
認識十餘年,除了金氏地窖的那次,她竟從未見過完全休息的他。
“去嗎?”她身邊有人問,牙齒和牙齒碰撞的聲音格外清晰。
“不。等到晚上。”
她覺得自己的大腦格外清醒,比平時還要清醒,幾乎是有生以來最清醒的一次。
“晚上前收走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