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和K在學校彙合,共同向昨天遇到花精和中年男子的老城區進發。
一路上我和K都沒有說話。
直到跟著K在老城區兜兜轉轉了好久之後。我才忍不住叫住K:“K,你覺得我們這麼貿貿然的參與進彆人的生活,這樣好嗎?”
K看了我一眼,說:“昨天還那麼堅持,事到如今居然又想退縮。你還真是個意誌不堅定的女人。”
我歎了口氣,說:“那個女孩的眼神始終在我眼前徘徊。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明知她正在悲哀中掙紮,卻還置之不理。”
“那你在猶豫什麼呢?”
我沒有直接回答K的問題,反而有些急切地問道:“既然你能夠看穿人的內心的話,你一定知道如何才能使那個女孩得到寬慰,能不能…”
“不能。”K斷然拒絕了我還沒說出的提議。這已經是幾天裡K第二次拒絕我了。想到這兒,我不覺有些神傷。
但是這一次,K居然主動解釋道:“你應該知道,那是一隻花精而不是一個人。我可以看穿人的心,並不代表我也可以看穿妖精的心。對於那隻花精,我也隻能看到一點點。而且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是無法看透的。上一次麵對孟若冰的時候,我甚至完全喪失了這種能力。所以,你說我能看穿那隻花精的心境,這是錯的。更重要的是,即使是我,都知道人的心意是最難揣摩的東西。就算你知道她前一秒的所思所想,這並不意味著你能知道這個思想在下一秒會如何變化。就算你順著對方的心意刻意做了某些事情,但結果很可能會適得其反。因為人是連自己都會欺騙的生命。有時候,他們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或者即使知道,也會強迫自己壓抑自己的渴求。甚至還會故意遠離自己的追求…這種事情,是用理智無法解釋的。我隻能說人本來就是世界上最矛盾的生物。個體與個體間永遠不能相互了解。僅僅是理解,已經是很困難的事情了。”
我注視著K的眼睛,K淡淡的看著我,眼神裡說不出是嘲諷還是同情。
雖然K什麼都沒有說。我還是能猜到,在K心中,我一直以來所做的事情是多麼的幼稚。
K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他的經曆。但是從他對人刻意保持距離的那種淡漠中。我完全可以知道,能夠看穿人性的K,在過去尋找紫蝶的無數歲月裡,曾經遇到過多少讓他失望的人,多少讓他從心底變得僵硬麻木的事情。
記得第一次遇見K的時候,K說過,他不相信這個世上有真愛。
當時,我僅僅把這句話看做他無情的一種體現。可時至今日,當我和K並肩渡過了許多事情之後。我才有些恍悟,或許K一開始並不是我今天看到的樣子。是漫長的歲月和失望的體驗將他的心蒙上了風霜吧。
和K站在一起,我常常會忘記了他真實的年齡。
因為我畢竟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即使明明知道K和我是不同的,但是想到K是比我爺爺的爺爺還要久遠的存在。心裡麵總有一種莫命名的恐慌。這種恐慌讓我下意識的避免自己想起K的年齡。
可如今的我,腦海裡卻被一種憧憬堆滿了。
從久遠年代一直走到現代的K,過去的他是什麼樣的呢?
我想象著K穿著古裝行走在亭台樓閣之間的模樣。想象著K穿著中山裝走在民國喧鬨大街上的樣子。當時的K身邊會不會也曾有過一個女孩?是裹著腳腳踏蓮花的大家閨秀,或者是穿著旗袍氣質慵懶的成熟女人?
越是這麼想,我的思緒就飄得越遠。
就在這個時候,K猛然間停住了腳步。
我有些忐忑的看著K,心裡有一種惡作劇被揭發的惶恐感。當我定了定神以後,才注意到K並沒有注視我。他的視線完全被前方的人吸引了。
我順著K的目光看去,忍不住低聲驚呼。
是她,昨天那個女孩!
等等。
我仔細的打量著站在巷口的女孩,又有些猶豫了。除了猶豫,還有深深的震撼。
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啊。
一時間腦海裡所有形容女子貌美的詞彙都顯得黯然失色。即使從小被身邊人稱讚的我,也在這個女子麵前感到自慚形穢。
不知怎地,我下意識的想起了《紅樓夢》的一段文字: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
但行處,鳥驚庭樹;
將到時,影度回廊。
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鬱;
荷衣欲動兮,聽環佩之鏗鏘。
靨笑春桃兮,雲堆翠髻;
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
纖腰之楚楚兮,回風舞雪;
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
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
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
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
蓮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
羨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
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
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
其素若何?春梅綻雪。
其潔若何,秋菊被霜。
其靜若何,鬆生空穀。
其豔若何,霞映澄塘。
其文若何,龍遊曲沼。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應慚西子,實愧王嬙。
奇矣哉!
生於孰地,來自何方?
信矣乎!
瑤池不二,紫府無雙。
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這首辭本是賈寶玉初見警幻仙姑,用來形容仙姑絕美容顏的這麼一段話。
如今用在這個女孩身上卻成了唯一貼切的形容。
女孩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隔遠看去,神態中的寧靜好像鄰家女孩一般。除了從她那如花的氣質和哀傷的神色中還能看出昨天小巷裡女孩的一點點影子。我幾乎第一時間就否定了之前把她當成昨天遇到的那個女孩的直覺。
雖然直覺還是不停的告訴我,這個女孩和昨天見到的女孩根本是同一個人。但是女孩絕美的容顏還是讓我止不住懷疑自己——一個人的容貌又如何能在一夜間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就在我精神恍惚的時候,K開口了:“你是在等我們,原來你也猜到了我和小葉這丫頭會去而複返…”
我愣了一下。K的語氣已經明確的向我證實了,這個女孩就是我昨天我見到的那個女孩。但是,我心裡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大概是看出了這一點,眼前的女孩走到我身邊,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跟我來吧,等會兒見到他的時候,你們就說是我的老同學…”
我茫然的看著牽著我的女孩,女孩衝我一笑:“你叫小葉是吧,昨天的事,謝謝你…”
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有些不自信的問道:“你真是…”
“是的,我就是你昨天見到的那隻花精。我們妖精是可以隨意變化自己的外形的。如果我現在的樣子嚇到你了,待會見過他之後,我可以變回昨天的模樣。”
我搖搖頭:“不用了。你這一個樣子…真的好美。同樣是身為女人,連我都忍不住嫉妒了。”
花精聽我這麼說,苦澀的一笑。她的這一笑隱藏著某種悲傷。終於讓我徹底的清醒了。
“昨天…怎麼回事。”我忍不住追問道。
花精輕輕的搖了搖頭:“等見過他以後再說吧。”
話說著,我們已經來到一處人家。
這是一間破舊的平房。房頂的瓦片都已成了暗淡的灰色。正對著這間房子的是另一間破舊的平房。這樣的房子是老城區的特色,在象征著城市外表繁華後蒼老的一麵的同時。容納著最低層的貧苦百姓。
我怎麼也沒想到花精帶我們來的居然是這麼一處地方。而來到這裡後,花精的神情裡多了一種溫馨。她指著對麵的那所房子說:“這是我家,等會兒我們到那裡說話。
K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花精。我連忙點頭掩飾自己的失態。
花精在鏽跡斑斑的鐵門前站了一會兒,輕輕敲了敲門。那動作中的小心讓我覺得她不像是在敲門,反而像是在觸碰什麼易碎的東西。
大概有一刻鐘,門裡響起了腳步聲。
我有些緊張的盯著那門,記憶裡男子昨天手握軍刺的瘋狂還沒有淡去。
當門打開的時候,我清晰地聽見了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