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憔悴但溫柔的臉出現在眼前。

我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夜過後，不止花精的樣子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連這個男子竟也變了許多。

記憶裡狀若瘋狂的男子和眼前目光柔和略帶遲疑的男子相互對比。明明是同樣的麵孔，竟然讓我生出了這個男子並不是昨天我見到的男子的荒謬錯覺。

眼前的男子衣著樸素，臉上的線條柔和而不失陽剛氣。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給人一種親近的感覺。

“你們是素的朋友吧。我經常聽素談起你們，我是她的鄰居王錚。你們在屋外站了很久吧，我這個耳朵總是在關鍵的時候不靈光。差點怠慢了貴客，請進，請進…”

王錚連忙把我們讓到屋裡。一進屋就忙東忙西，又是搬椅子又是倒開水。

看著整潔樸素的房間，我和K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一絲詫異。

被稱做素的那個花精也不和我們說話，隻是幫著王錚收拾屋子。

見到素的動作，王錚的臉上先是透出一絲幸福的紅暈，而後又刹那間變得蒼白。

這一點點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等我和K在王錚家寒暄了一陣子，回到素的居所後。我迫不及待的問素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K在我旁邊落座。仿佛剛才王錚的殷勤讓他有些不適應似地。他的表情始終有些不自然。

素看著我，歎了口氣：“他已經不記得昨天的事了。”

這點我早在意料之中。剛才在王錚家的時候，我忍不住出言試探。可是王錚的表現始終都很正常。我就知道素一定是用什麼特殊的方法讓王錚失去了記憶。就像K曾經說過能抹去人的記憶一樣，素作為一個花精，大概也懂類似的法術。

這麼想著，我接著問：“我的意思是…像他那樣的人，怎麼會？”

我說這句話是因為剛才王錚的表現就好像一個平凡老實的小市民。不說是個老好人，但也差之不遠。我怎麼也想象不出這樣的人有什麼理由拿著軍刺行凶？

素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他想殺人…”

這句話讓我徹底陷入震驚。我顫抖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然後素接著回答道：“因為一個約定。”

“約定！？”

我怎麼也想不到素會這麼回答我。一個老實人變成一個殘忍的凶手，居然是因為一個約定。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素給我的會是這樣一個解釋。

“是的，一個約定。為了這個約定，他想要殺人…雖然還沒真的成功，但我知道他一定會這麼做的。”

我隻覺得後背不斷有冷汗冒出來。一種莫名的壓抑令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明明知道他要殺人，為什麼不阻止他！”

“阻止？!”素歎了口氣。“把他再一次丟進冰冷的牢裡，或者讓子彈射穿他的腦袋？！”

我一時語塞。

不知為什麼，王錚明明要成為一個殺人凶手，我卻忍不住對他生出同情。

我怎麼會同情一個殺人犯？！

“你們根本不了解王錚，也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素有些激動地說。

“無論什麼理由，傷害無辜的事情都不可以原諒！”我說。

“無論你們怎麼想，我都認為王錚他是一個好人。我會把你們今天來想要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的，之後如何做判斷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說完，素看著我和K，講述了下麵的一段故事：

十幾年前。王錚以一個普通打工仔的身份進了城。王錚家裡很貧窮，為了負擔考上重點高中的妹妹的學費。王錚踏上了遠行的火車。

剛剛來到城裡的王錚是一個老實木訥的小夥。沒接觸過外界的他，剛到火車站就被騙走了生活費。雖然，遭受了一些挫折。王錚並沒有失望。很快，他就在建築工地找了一個出力的活。

雖然每天很累，被工頭當成騾馬使喚。但是每當他拿到微不足道的一點工薪以後，總是一臉欣喜的數了一遍又一偏，緊緊的攥在手裡。

對王錚來說，那點微不足道的工薪就是家裡的希望。有了它們，年邁的父母就不用為了借錢四處奔走。父親不用起早貪黑的勞作，母親也不用整晚在燈前做一些縫紉的活計，將手指磨腫。

王錚是一個很容易知足的人。身邊的工友不斷的抱怨工作太累，掙錢不多，走了一個又一個。王錚卻始終固守陣地，簡單而充實的活著。

他常說，每天累得全身無力，汗流浹背，一沾到床就倒下，睡覺是最安穩的。

能說出這樣的話，你就可以看出王錚是一個多麼老實的人。

但是，王錚安穩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他很快就遇到了當時社會上很普遍的一件事——拖欠工資。

那時候，解決農民工問題的法令還沒有頒布。而且王錚也沒有什麼自我保護的意識。他本以為工資拖一點時間，但總會給的。沒料到日複一日，家裡已經一遍又一遍的寫信催錢。工資還是沒見蹤影。

王錚和工頭談了很多次。每次，工頭隻要幾句話就能將他打發。

王錚很相信他的工頭，因為他覺得工頭是他的恩人。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若是沒有工頭的錄用，他可能早就一籌莫展了。

隻是王錚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某天早上起來時得到工頭攜款私逃的消息。

最開始，王錚還不相信。那個每次拍著他肩膀說，小夥子好好乾的工頭竟會做出這種事。直到工友們紛紛開始上街鬨事的時候，他才仿佛從夢中驚醒一樣。腦子裡炸出一個念頭——今後該怎麼辦？！

王錚還沒來得及想到家裡的父母妹妹，就被民警當成鬨事者抓了起來。

當時正是社會秩序最混亂的一段時間。王錚在局子裡遭到了一頓毒打，而後被當成一隻死狗那樣扔了出去。

這大概是王錚有生以來最落魄的時候。也是在那時，他才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好人與壞人的分彆。

之後的王錚在社會中流浪了一段時間。處處的碰壁，身邊人們談論的一切讓他逐漸迷惑了。

王錚看到了許多貧苦的“好人”，也看到了許多有錢的“壞人”。

王錚漸漸有些明白了，原來對有些人來說，掙錢是很容易的。但是，王錚畢竟還是個老實人。有些事情，他不要說敢做，連想一想都覺得很羞愧。

可惜現實無情的推了王錚一把。家裡來信，說父親因為操勞過渡昏倒在田裡，接著就檢查出了癌。母親一夜間把眼睛哭瞎了，妹妹也麵臨休學。

父母的醫藥費，妹妹的學費…

一切的一切都讓王錚感覺到莫大的打擊。

錢，隻有錢是能拯救他的良方妙藥！王錚這麼想著，慢慢就墮落了。

王錚究竟是什麼時候成為一個搶匪的。王錚自己也不記得了。

但是，每當王錚和一群同夥在充滿異味煙味的小黑屋子裡策劃好一次犯罪的時候。王錚的心裡總會有一種莫名的輕鬆。

隻要有了錢，就能解決一切。王錚是這麼想的。

那次是王錚最後一次犯罪活動。隻是王錚怎麼也不能忘記，當他用刀子逼著一個男人的時候，男人身邊的女人忽然瘋狂的叫喊起來。

王錚被這個叫喊嚇住了。

身邊的同夥在王錚還猶豫的時候，就猛地推著他握刀的手割斷男人的喉嚨。接著，那個女人也被刺死了。同夥們四散奔逃。轉眼沒了蹤跡。

王錚拿著滴血的刀茫然地走出房間，眼睛裡一片血色。

就在此時，一個流著淚的小女孩猛撲了過來。

王錚下意識的一用力，小女孩被撞倒在門框上，昏死了過去。

王錚這才想到逃跑，可是看到那個小女孩滿臉是血。他又遲疑在原地，想起妹妹小時候的樣子，王錚咬了咬牙，居然抱起那個小女孩，打算跑去醫院。

王錚的腦子很亂，來不及想太多，隻覺得救人如救火。卻不料才一出門就被市民目擊，不到二十分鐘就被趕來的民警按住…

王錚糊裡糊塗的被判了二十年。

在牢裡居然還遇到熟人，他以前的同夥。王錚在牢裡的處境就可想而知。

但是，王錚的運氣很好，趕上了好政策。因為表現良好，十年沒到就放了出來。

王錚回到家鄉，得知父母早就去世了。唯一的妹妹早早嫁了人，搬到外地某個城市。看樣子，是一輩子不想見到自己罪犯的哥哥。加上有過案底，工作不好找。王錚幾乎麵臨絕境。

還好，王錚在牢裡改造時看了許多書。於是，他跑到了一個偏遠山區當起了小學教師。

來到這個城市是一次偶然的機會。王錚意外的在電視上看到當年的那個女孩。本來王錚一開始還沒認出那個長大了的女孩。直到電視裡說起女孩父母死於歹徒的事，他才在仔細觀察後認出女孩當初的影子。

當年的那個女孩得了一種怪病，視力一天天減弱。做了幾次手術都沒什麼效果。用不了多久就會失明。

王錚想起自己當初造的孽，心裡麵的愧疚將自己埋葬了。

他把這兩年教書省吃儉用省下的錢匿名捐給了女孩。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讓王錚安心。王錚忍不住偷偷跑去醫院看女孩。

王錚來到醫院時，女孩睡的正香。但是看到女孩痛苦的表情和眼角的淚痕。王錚的心仿佛被扭成一團。幾乎自己也掉下淚來。

王錚本來是打算悄悄的來看看女孩，再悄悄離去。

不料，王錚臨走時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女孩忽然醒了。

女孩留王錚和他說話。王錚見她幾乎看不見什麼東西了，也有心想要照顧女孩一陣子。就這樣，王錚開始天天往醫院跑。他和女孩漸漸熟了，女孩總是會甜甜的叫他叔叔。

每當這個時候，王錚除了羞愧，心裡總算還有一絲欣慰。

有一天，王錚來到病房的時候，看到女孩痛哭流涕。心慌意亂的王錚連忙安慰女孩。女孩大聲的哭，怎麼也止不住。王錚一再的追問，女孩才說了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