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晃晃悠悠地穿梭在夕陽熾熱的光波裡。海市的西曬是出了名的熱辣,因為要經過兩側種滿榕樹卻不怎麼寬敞的鬨市區,360路開得很穩很慢。
柯佳圓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像在京南坐沒有空調的43路一樣,她條件反射般地打開窗子,黏膩的海風直直鋪麵而來,像攪拌機一樣卷著她的長發。
此刻,她很適合去大街上隨機挑選一名幸運路人,讓她表演一下潑婦罵街。
文明,文明。
毫不猶豫“咚地”一聲將窗戶關上。
在海市沒辦法代言海飛絲。
不怪海市沒讓她的長發有一席用武之地,是她今天的紛亂的心緒全部靠頭發來展現了。
正如嶽飛所寫“怒發衝冠憑闌處”。
情緒最先能體現在頭發上。
自從收到池思蘆發來的意味不明的消息後,她整個人變得相當急躁和不耐煩。
一時捉摸不透對方說“有些事情想要見麵談談”的用意。
二是不知道池思蘆從哪搞到了她的聯係方式。
張楠若沒理由會把柯佳圓的聯係方式給池思蘆,而且她正在激切木板做模型,正和U膠密不可分地粘在一起,騰不出手來將她的聯係方式“轉賣”給池思蘆。
可是看到時通過“查詢手機號”添加方式時,柯佳圓心裡不禁升騰起了一絲不痛不癢的反感。
他有這麼自來熟嗎?
柯佳圓深感自己的電話號碼已成功從月子中心畢業了。
柯佳圓掐著表要回去做核酸,六點半截止現在已經五點四十了。如果要去見池思蘆的話,她估計晚飯吃不上。
還有,在通訊技術這樣發達的情況下,什麼事非得當麵說?
難道他以為憑借著“帥哥”的一張臉,就能解決一些線上沒法解決的問題嗎?
雖然柯佳圓很不願意承認,她還是偷偷地在心裡給池思蘆貼上了“自戀狂”的標簽。
在心裡給彆人貼小標簽是一件很不好的行為,因為所有人都是多維度的,一張簡簡單單的標簽,一個簡簡單單含有褒貶意味的詞語,很難精煉準確地概括一個人。
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去完完全全從頭到尾地了解一整個人,隻好在心裡給他們做著單一的分類。
柯佳圓知道,這樣對人際關係的處理,一定是帶著偏見的。
可是世界給每個人的時間並不多,一生的時間隻夠去感知一個人。
為圖省事,先貼上標簽,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把這張標簽摘下來,和有色眼鏡一起扔進名為“誤會”的垃圾桶裡。
但是上次北門外賣的“一飯之恩”。
想到這,很快,柯佳圓的怒氣被那碗熱粥給澆滅了。
心裡那張標簽的膠水變得不是那麼牢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池思蘆是個善良的人,就算是偽君子,也是君子。
算了算了,他是恩人,有人想當麵問的,就當麵問吧。
看他淨白的膚色,不像是常年出入東南亞場所的滿身金鏈子的老大,柯佳圓沒有被直接嘎腰子的風險。
她不禁聯想到了最近大學生被抓去緬甸的新聞,倒吸了一口涼氣。
至少……風險不是很大。
在她眼裡看來,池思蘆不算什麼壞人。這就代表柯佳圓覺得,池思蘆不是個單純的好人。
從池思蘆不發校園牆而發表白牆開始,她隱隱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對他的各種舉動抱著偏見和惡意,是因為察覺到池思蘆似乎在打著她好姐妹的主意。
而且,麵對張楠若的詢問,他用“沒加表白牆”的借口搪塞了過去。
還不是那麼誠實。
還有,池思蘆的進攻在最近她倆忙的焦頭爛額,防守空虛之時,變得密集了起來。
這可不是純粹的趁火打劫。
高中時人人埋頭於書頁之中,彼此都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情感。好像隻要跨過6月789名為高考的警戒線,所謂的早戀就變成了青春的戀愛,一切的追求與戀愛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隻等著在大學爆發自己青春被過分壓抑的情感。
戀愛怎麼知道自己將誕生於於幾月呢?
少年少女五月的戀愛最容易胎死腹中,七月的早產兒被遺棄在火車站的各個角落。
所以大學的戀愛,目的性太強,剛認識就牽手,不到三天就確定關係的情侶一抓一大把,火速改口的“老婆”“老公”叫的讓人頭皮發麻。
這都是對少年時期沒有“早戀”的報複。
三天的時間,連朋友都當不成。
如果連朋友都不是,你怎麼能確認對麵的那個滿口“這輩子最愛你”之人不是想嘎你腰子的那個人?
這輩子最愛你的人,也可能是你們故事的旁觀者。
大一大二得閒時,和張楠若會在飯堂裡聊天。不知怎的,在張楠若麵前,柯佳圓非常自然地以第三人稱視角,冷靜客觀地分析了自己對申立清的種種好感以及,為什麼會喜歡申立清的原因,經過和結果。
清醒地好像在說一個彆人的故事。
田荔餐廳的風扇搖的吱呀作響。
“以前在高中食堂。”
“嗯?”張楠若扒著飯。
“不知道申立清是不是我的笑聲雷達一樣,隻要我肆無忌憚地狂笑,然後笑到噴飯時,他一定會出現。”
“他永遠能捕捉到我最醜最猙獰的時刻。”
柯佳圓對著張楠若做了個鬼臉。
“像現在這樣?”張楠若一本正經地盯著柯佳圓,她們倆四目相對時,就在第七秒時,柯佳圓憋不住像倉鼠一樣鼓鼓囊囊的嘴,好不容易把那一口飯給生生咽了下去,兩人開始狂笑。
如果是在江實的食堂裡,申立清應該已經出現在她倆的背後了。
像是觸發了什麼奇怪的通關條件一樣。
“自信點龍哥,你們學校那麼多漂亮妹子,申立清肯定被真實不做作的你迷死了。”張楠若笑得打嗝,直接攤在餐桌上。
柯佳圓率先止住了笑地回道:“那他癖好還挺獨特的。”
說道關鍵處,看著張楠若聚精會神且好奇的眼神,柯佳圓突然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收緊音量環顧四周。
她斂聲之時,風扇的嘈雜和不鏽鋼碗勺叮叮咚咚的碰撞之聲像海浪淹沒了她。
正當她以為隻有她一個人將溺亡在這潛在的流言蜚語時,她才發現,自己身處隻有膝蓋高的淺水灣。
可是周遭的人顯然對她這個祥林嫂所講無數遍阿毛的故事毫不關心。
她忽然懂得了自己為什麼會來離京南這麼遠的海市。
柯佳圓想要一個能肆無忌憚的陌生環境,去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著她的故事。
高中三年加上初三一年的暗戀,她壓抑太久了。
像是在沒有換氣的自由泳。
時值盛夏,儘管柏油馬路路麵上的小汽車漸漸多了起來,360駛經的老舊城中村外,飄起了飯香,打著赤膊的建築工人提著盒飯隨意撿了處陰涼蹲坐了下來。
小販們推車堵在因周六還要補課剛散學的學校。
天色沒有要黑的意思,這讓人們疲勞不堪的全都浸泡在了明晃晃的聚光燈之下。
整個海市的傍晚,像是一瓶冒著氣泡的密封罐,裡麵堆積著被戳得千瘡百孔的青梅,用熱辣的高度白酒不斷舔舐著青梅的傷口。
城市上空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
柯佳圓也是這麼多青梅當中的一個,比較幸運的青梅。
酸澀,幸運,沒被命運的牙簽戳太多。
晚高峰,車子停停走走,離海市大還有四首歌的距離,她戴上耳機,將背後的書包拎到麵前,掏出六月初剛考完,她前幾天才打印的高考數學試卷。
就當是,練練腦子吧。
蟬鳴如雨。
代價就是,做到填空題時,猛然抬頭發現,窗外的景色已由密集的住宅區變成連片的海景了。
嗯,隻能證明。
這套卷子挺難的。
“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柯佳圓甩著馬尾辮,背著書包向路燈下的清立的身影跑去,那人的影子被昏黃的燈光拉得很長,足足占了地麵七個磚格。
“柯同學,不用這麼急的。”池思蘆笑著向她招手,很招牌很和善的笑容,很像觀世音菩薩捧著玉淨瓶和楊枝甘露,普化世人的微笑。
“柯佳圓?”他的語氣裡夾雜著一絲意外和疑惑,但很快被篤定的笑意抹滅了,“給你點了杯楊枝甘露,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