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誰死了?”
“他便是今日來的富商嗎。”
“好慘啊,真可憐。”
蘇言梧魂不守舍地跟著上了二樓,在霓裳的房間前止住腳步,越過參差的看客,木訥地朝裡望。
她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終於清醒了些許。
若自己當初超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此時或許還在霓裳的屋裡見證人死的那一刻。不覺駭然。
這時,一雙溫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耳畔有氣息湊近。
“不要看。”是阿幽沙啞的聲音。
她轉頭望著阿幽,他的臉上沒有看客的好奇,也沒有藝妓們的驚恐,似乎比往常還要平靜,甚至多了一絲冷漠。
見蘇言梧沒有動靜,阿幽道:“死的是趙老爺,被袖弩貫穿,方才霓裳姑娘作證,是一蒙麵人所為。凶手跳窗逃跑,當下月姑去報官了。”
他說的很詳細,蘇言梧已沒有圍觀的必要,麻木地點了點頭,隨阿幽離開了人群。
直到隨阿幽走出飛花樓,蘇言梧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阿幽停下來,她也隻是出神地望著他的臉,思緒不知在何處。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反常,阿幽並沒有問她關於霓裳的解答。
後來阿幽說了些什麼,她都沒有聽進去。
“我說,要請你吃飯。”不知先前說了幾遍,阿幽幾乎是一字一頓說道。
蘇言梧愣了愣,這才回神。“那當然好。”她說。
阿幽讓她在門口等了片刻,自己牽出一匹白馬來。蘇言梧見過父親的寶馬,因此認出這白馬很是名貴。
“飛花樓那麼有錢,養幾匹好馬算什麼。”阿幽愛撫地摸著白馬的脖子,“你說是不是,白練。”
他愛憐的眼神讓蘇言梧怎麼也不能相信這是他在飛花樓隨手牽出的馬。
兩人要去的是兗州最著名的南方菜館玉酣軒。阿幽牽著白練,蘇言梧在一旁悶聲跟著,仿佛又陷入了沉思。
街道熙熙攘攘,兩旁的小販叫嚷著,展示自己新奇的玩意兒。首飾攤子上了新的花樣,幾個姑娘圍著攤,在頭上試樣子。這回是仿紫藤蘿蔓,那花小巧細致,似步搖,從發髻上垂掛下來。
漫無目的左右看時,蘇言梧多望了那首飾攤幾眼。
正望得出神,忽然聽見耳旁有人輕聲道:“看美女啊。”
她也沒注意,隻下意識點了點頭。等反應過來,卻見阿幽正望著她,露出詭異的笑容。
“蘇兄,這大街上看美女也不是這麼看的。”他微微側臉對蘇言梧道,眼睛卻瞥著那幾位姑娘,露出十分考究的神情。
“好像不怎麼樣嘛。”望了一會兒,他忍不住道,“蘇兄你這種單純小夥子也忒缺乏經驗了。”
蘇言梧感覺自己的節操碎了一地,一瞬間忘了不愉快,隻想快快結束這個話題,遂道:“我看簪子,你有意見?”說罷還真走了過去。
小販剛做了筆生意,樂嗬著低頭收拾被挑撿翻亂的頭飾。見一雙白皙的手拿起一根簪子,忙抬頭道:“這位姑娘眼光好啊……”
話音未落,見到一張不知是男是女的臉。若從線條來看,是有女子的柔和,眉宇間卻有十足的英氣,且全然是男子打扮。應當是未長開的少年了。
小販認定了這個想法,於是為剛剛的失禮不好意思起來。
蘇言梧保持手握簪子的姿勢,僵直立在原地。
“哈哈哈……”身後傳來一陣狂笑。阿幽一手牽著白練,一手假裝抹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道:“蘇兄,聽到沒有,這人,這人說你是個女的。”
一邊笑著,為了證明這位蘇兄的清白,阿幽竟還用拳在蘇言梧胸部擊了一下。
蘇言梧徹底愣住,難以置信地望著阿幽。
“看到沒有,純漢子啊。”阿幽還在笑。
蘇言梧默不作聲一拳揮到他臉上,阿幽重擊之下咬到了舌頭,含糊不清道:“嗷,疏兄裡這是乾什麼?”
蘇言梧咬牙切齒,扔下簪子扭頭就走。“爺不看了!”
阿幽還在身後叫:“裡不能因為我敲裡一下裡就斤斤計較……哎哎,疏兄,阿朝,阿朝啊,等等我。”
他假裝很吃力地追上去,見到蘇言梧的臉又恢複了往日的神彩,摸著自己方才被打痛的臉,默默展顏笑起來。
*
趙文禮的屍體已被人帶走。高閣之上,霓裳靜靜等待著捕快問話。
她凝視著窗邊,神情淡漠。隨後起身,跳一支無樂伴奏的舞。香爐氤氳,紗幕飄然。這是一支注定孤芳自賞的霓裳羽衣舞。
旋轉之中回憶起過去的往事,回憶起一切的源頭。
叛軍來犯,戰爭洗劫了邊境的村落,軍隊離去時,不知是哪一方燃放的火焰,幾乎燒儘了村落。
忽逢天降大雨,帶來一場寒意,卻也撲滅了肆意的大火。隨後歸於寂靜,方圓十裡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房屋殘破,難民流離失所。
女孩被困在大火燒斷的殘垣斷壁之下,已然沒有力氣大聲呼救。雨水侵入廢墟,冰涼陰冷,暗無天日。但她不想就這樣死了,她分明在士兵的殺戮中活下來了,不能就這麼死了。
她顫抖著握緊烏紫的手,用儘全身力氣以關節處敲擊身邊巨大的斷柱,發出微弱卻清晰的聲響。
她不記得敲了多久,直到關節處血肉模糊也不曾停下。
後來,她聽見了外麵的聲響,有人用劍撬開了困住她的斷壁。在久違的天光之下,她看見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把瘦弱的她一下抱了出來。
少年一身軟甲,染了乾涸的血汙,烏發高高束在頭頂,卻也淩亂不堪,小麥色的臉上濺上了血跡。
他跌跌撞撞把她抱到難民聚集處。將沾滿汙泥的手在身上擦了擦,隨後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