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於“詩”一課極其愛默寫,不僅默詩還默古人的長篇大論,時而全默,時而挖空讓人填寫。不合格者,便被統一叫到千秋堂外罰抄。
蘇言梧總算知道為什麼千秋堂有一麵牆外放著長條桌子了。
李謙不同於旁的夫子,對於學生們的罰抄總細心校對,無論是遍數少了或是缺漏了句子都不合格。因而學生們默寫時便費儘心思作弊,無論是打小抄還是偷偷看書,在夫子背過身的一刻都各顯神通。
即使是這樣,每次仍有不少學生未能幸免,比如蘇言梧。
蘇言梧雖理解了那些長篇大論的意思,但每逢“之乎者也”之類的詞還是默不對,於是成了蹲地趴桌罰抄的常客。
隨後發現,時常相伴的竟還有李汐,便使她越發相信李汐隻是習武而不懂詩情畫意之人。
夏日罰抄有“背灼炎天光”及蚊蟲叮咬之苦,由於渴望著落玉軒阿姊煮好的一壺涼開水,所以總一鼓作氣抄完。到了秋日樂趣頗多,螞蚱與落葉也成了走神的借口。
抄書時每與李汐碰麵必閒聊,從蘇言羽聊到司馬尚,久而久之蘇言梧幾乎忘了李汐是臨平君顧思淵門下的人。
直至某日兩人單獨罰抄時,李汐無意聊到了廣平王與萬度支使。
桃李芬芳沒有梧桐樹,但大概又到了梧桐葉黃的時節,山間的銀杏像附著千萬金蝶,蓋滿了山頭。
秋雨淅淅瀝瀝從屋簷墜落,濺起水花打在兩人的衣擺上,蘇言梧假裝不經意問道:“廣平王與萬度支很熟嗎?”
李汐一時止住了笑,須臾,道:“ 萬大人在進入軒轅大殿當值之前便是廣平王的朋友。”
蘇言梧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李汐說的十分含蓄,但她也猜到了大概。
萬無度將軍戰死後,萬家元氣大傷,淮南王都未能在萬家擇出新的乾將,又怎會出現一個萬度支使在昌和帝身邊當值。必有其他勢力在背後操盤。
先帝十多年前廢儘心思將五王心腹從身邊遣散,大業剛交付給軒轅玨,五王的勢力便又安插進了軒轅大殿,蘇言梧不禁啞然失笑。
李汐知曉明眼人自然能察覺顧氏與萬氏的關係,似乎也並未誠心隱瞞。“蘇姑娘,李汐言儘於此。”他低頭繼續抄寫。
蘇言梧湊上去道:“哎,來桃李芬芳的除了那萬苒苒就再無姓萬的人猖狂了。莫非真是萬氏無人了,竟連位公子也沒有?”
李汐蹙眉,道:“苒苒姑娘是度支使的親女兒,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位公子的。其他小輩也不為人知,畢竟萬家血脈分為許多支,除了得勢一方的子嗣,其他旁支並不受重視。”
蘇言梧暗歎難怪同樣姓萬,萬語凝便不受待見,看來隻是萬家旁支裡派來陪讀的罷了。
“那為何不把那位公子一並送來?”
“聽聞他似乎是拜到了長白君的門下。並非所有公子都如臨平君那般,會準許門客往返於學堂與王府之間,李汐實屬例外。”說話時,李汐的臉上滿是忠誠與信服。
蘇言梧不得不對顧氏善用人之法一說更加確信。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大概正是如此。
她又回味了一遍李汐方才的話,忽然發覺了什麼,重複道:“長白君?淮南王長子風行雨?”
李汐抄著書,頭也不抬道:“正是。”
“萬無度將軍為風氏效勞至死方休,你說萬家的那位公子卻隻是個門客?”蘇言梧驚道。頓時覺得萬氏、風氏、顧氏之間複雜無比。
“那淮南王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這,我便也不清楚了。”李汐狠狠翻過一頁,“抄完一篇……”
蘇言梧見狀也急忙奮筆疾書起來。
這時候大橘跳上了窗框,扭動著蓬鬆的屁屁,邁著斯文的步子睥睨抄好的詩賦,在兩人麵前耀武揚威起來。
嚇得蘇言梧趕緊把抄好的都攏進懷裡。
通過月餘,她早已看清這隻大橘的真麵目,是個毫無骨氣欺軟怕硬的家夥。
每日飯點它會在公廚外踱來踱去,遇到人便湊上去喵喵叫,用期待的眼神望得人不好意思。若是學生們帶紅燒肉來喂,自然可以一邊欣賞它優雅地用餐,一邊撫摸它的毛發,若是沒帶吃的那便是連它的邊也挨不著的。
偏偏沒幾人看透它的本質,紛紛拜倒在它的“石榴裙”下。
“阿橘,你來。”屋內傳來李謙的聲音。大橘於是又望了蘇言梧一眼,從窗台跳了進去。
這回蘇言梧算是知道為何大橘如此囂張了。但她有預感,如此囂張的大橘日後一定會吃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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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院的歲月似乎總要比府中時流逝得要快。
蘇言梧每日的生活從清晨蘇言欏的叫喚開始,隨後半夢半醒坐起,抱住站在床榻旁的蘇言欏的腰,枕靠在她的肚子上再緩上一緩。如今入了冬,蘇言欏穿的也多了些,枕起來便也越發舒服了。
蘇言梧還很喜歡聽蘇言欏讀書。在她看來,蘇言欏讀書的聲音就像流水一般好聽。她時常望著佇立窗邊念書的蘇言欏,覺得隻有世上最好的男人才配得上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