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者何須擔憂沒有賣命之人,欲成大業,以人命為代價在所難免。今你我為主導之人,以賣命之人謀取大業,日後你我若為賣命之人,也當甘願任人宰割。”荀再持微微眯起眼。
“先前你還說過,地勢、氣候皆宜之時,火攻仍為下策,今日我一並提出異議。既然天助我不費一兵一卒而殲滅敵軍,何樂不為。”
他嘲諷似的笑起來:“隻因他們死的過於痛苦便憐惜,這實非我豫州陳留出戰作風。”
他抬眼對上司馬尚的眸子:“公子尚既跟隨我兄長多年,為何仍舊過於仁慈,我想我兄長定也不認同你所言。”
司馬尚無言,看似無力反駁,但蘇言梧看得明白,他是不敢反駁。他雖獨當一麵,但向來奉行尊卑有彆之說,荀氏必是他無理由遵從的家族。
隻是早聞陳吳君崇拜自己的兄長,今日得見的確如此。
方才荀再持一席話將荀氏一族作風展露無遺,蘇言梧不禁暗歎,司馬尚如此遵從道義之人,實在不應擇荀氏為主,隻是可惜身為司馬將軍之子,無從選擇。
李謙夫子默默望著兩人“交戰”,並未判處任何一方勝利,小小的眸子仿佛早已洞察秋毫,卻又隻字不語。
兵法課似乎一切都沒有定論,隻是供學生之間交流切磋,大概正是李謙的教學技巧。
半晌,夫子眯著眼道:“不錯,二位都坐下吧。既然方才說到用兵心慈,那便請人來談談將帥之危。”
他的目光四下巡視著,道:“最後那個。”蘇言梧疑心桃李芬芳的夫子都愛點最後一個。
那學生戰戰兢兢起身,思索再三,想起方才荀再持一席話道:“一曰不可過於仁慈,否則易失時機。”
他遲疑了,又想起司馬尚的話,繼續道:“二曰不可殘暴無度,易失人心。”說完他小心翼翼抬頭望了一眼荀再持,然而荀再持並未放在心上。
“沒有了?”李謙問。
那學生吞吞吐吐又報了幾個,夫子不置可否。
“夫子我會!”這時全廳唯一的姑娘高高舉起了手。
大家又一次將目光投向蘇言梧。那學生像得救似的長舒一口氣。
李謙踱步到她麵前,又正經把她打量了一遍,想起她是昨日那黃衣姑娘,道:“蘇言梧?”
“是的,夫子。”
“今日初次聽課,我且先看看你有多少基礎。”夫子將書翻到最前頁,又屢起自己的山羊胡子,“兵法基本原則為哪五則?”
“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
“十六年前幽州之戰,廣平王以何計助幽州刺史大捷?”
蘇言梧微微頷首,回憶起從前喝茶時聽說書先生宣揚的廣平王豐功偉績,沉思片刻。
再抬頭時雙眸生輝,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正是以奇兵致勝!”
回顧廣平顧氏一族作風皆如此。廣平王擅用人,亦聽取八方意見,常正麵交鋒同時以奇兵深入,斷敵方後路。
這些年除了不成氣候的混子顧知安,顧斬舟、顧思淵用兵時,皆有廣平王的影子。
“不錯。”李謙認可道,“既然如此,你便說說方才將帥之危。”
蘇言梧理了理思緒,道:“隻知死拚蠻乾,易被誘殺;隻顧貪生活命易被俘虜;暴躁易怒,便會中敵人奸計;一味廉潔好名,就可能入敵人侮辱的圈套;不分情況愛民,煩勞而不得安寧,反受拖累。以上五則乃將帥之過,亦為用兵之災。”
李謙合上手中的書,帶著些許笑意滿意地眯起眼睛。
然而蘇言梧又道:“弟子認為,揚州風氏一族正中了以上一點。”
李謙的微笑轉瞬即逝,荀再持挑了下眉,司馬尚和李汐投來擔憂的目光。
學生們無人敢討論,四下一時寂靜無聲,所幸並未有風氏子弟在此。
揚州風氏相傳為伏羲之後,行事一向清高。自淮南王平定南方一帶時起,開了先例,便以白衣為戰袍,以弓箭為武器,鮮少與敵方近戰,隻因近戰血水飛濺,會汙了他們的衣裳。陣前交鋒廝殺者,永遠隻會是外門無名小卒罷了。
風氏統領者沙場交戰作風如此,用兵之計亦如此,最恨委屈名聲之事,向來不用陰計,一直以來倒也被敵人尊敬。
經蘇言梧如此一說,對付風氏,“廉潔,可辱也”一條的確屢試不爽,實為用兵之殤。但風氏兵力強盛,軍心穩固,又有戰神風子胥將軍,似乎從未擔心失敗一說。
“夫子,弟子時常質疑,兵法是否錯了。”蘇言梧接著道,雙目堅定地望著李謙。
李謙忽然大笑起來,蘇言梧心想,莫非風氏日後必吃大虧麼?疑惑不已。
“哈哈哈……”等到他笑夠了,用書敲了下蘇言梧的腦袋道,“勝利與否何時隻由將帥決定了,你叫’天時地利’顏麵何存啊?”
學生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笑自己把學的全忘了,竟一時連致勝因素頗多都記不起。
如此,便化解了蘇言梧尖銳的問題。然而思考了整節課,蘇言梧都覺得李胡子隻是唬住了那些名門貴族的學生免生事端,然而並不曾真正給出答案。
散學後去公廚的路顯得格外擁擠,就像是被打開了柵欄的羊群,身穿白色院服的學生們飛也似的向公廚跑去。蘇言梧不明所以,等到蘇言欏一起時,已失了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