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月擱下鐵耙,拎了沾滿泥巴的保溫杯,就勢靠在了枯草叢生的牆沿,一仰頭咕咚咕咚灌下半肚子溫白開。
初春的陽光不媚,料峭的風還是將她白淨的臉熏出一團紅。她斜倚著牆,抬手就把牆頭上掛著的棉襖夠了下來,帶著撲簌簌掉了一地土。
她從衣服兜兒裡掏出手機解鎖,手機正掛在和時青青的聊天頁麵上。時青青發了一長串語音,個個59秒,不用點開就知道是在吐槽工作,吐槽室友。
但最後一條隻有四個字。
“你要辭職?”
還是一天前發來的。
時月吐出一口枸杞,劈裡啪啦打字:“已經辭了。”
對方秒回:“行。”
意料之內,直到手機黑掉,對方也沒有再發過來任何信息。
又刷了會兒短視頻,時月才將手機放回去,拿起鐵耙走回到院子裡耙地。
院子並不大,時月吭哧吭哧耙了半天才弄走了一小片的枯草,勞保手套底下的手已經磨出了血泡。她的熱情顯然已經蓋過了疼痛,一口氣整頓了院子裡大半的枯草,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月上稍頭了。
她走到堂屋前,摸索著找到開關,突然想起來門燈已經壞掉了。本來她並不在意,結果這個壞掉的燈讓她一不小心磕在了門框上。
“嘶——”
舊式的門棱鋒利,年久失修剌剌豎著些木刺,這麼一下就讓她的額頭和膝蓋見了血,時月齜牙咧嘴站起來,憤憤給了門框一腳,結果本就搖搖欲墜的門框這下終於退休了。
時月目瞪口呆,借著月光回頭再打量下自己收拾的院子,早先還能品出點蕭條的美,這會兒變成刻意為之的雜亂了。
她的額頭、膝蓋上滲著血,肚子又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想想自己忙到現在竟然忘了吃飯,時月一邊欽佩自己的勤勞,一邊又對自己的生活能力暗自擔心。
老屋裡沒有燃氣,唯一的廚具是一口大鐵鍋,時月從行李箱裡掏出自熱火鍋,熟練的加進去鳳爪、鴨胗、海帶絲,湊合完了這頓還算過得去的飯。
吃完飯,時月試圖將掉了的門框楔進去,錘子反複落下,不光門框沒複原,那半扇門也變得岌岌可危。所幸裡間的門尚好,時月不再管它,徑自進了裡屋鋪床。
這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白天就該把床鋪洗洗刷刷收拾出來。時月扯下來床上防落灰的毯子,一股愈發濃重的黴味直衝她的鼻腔。
自從幾年前爺爺去世,奶奶也搬到了城裡輪流在幾個兒女家住著。
老屋已經多年沒有人住了。
時月看看破爛的房子,牆麵斑駁,塗料一摸就掉,漏下來的雨水將白牆浸出一道道黑色,牆角處還長著黑綠色的黴斑,心想:自己這次確實衝動了,裝修是個大工程,自己一聲不吭從省城辭職回來,落腳的地方都沒好好找一個。
她稍微打掃了一下,鋪上自己拿回來的被褥湊合一夜,明天再做收拾。
白天一直在活動並不覺得冷,等睡到床上,初春的寒意才慢慢上了身,時月聞著黴味,做了幾次心理建設也沒能從被窩裡爬出來關燈,她盯著昏黃的燈泡雙目失神,大腦瘋狂運轉。
門窗要修,地板要換,電線也要重新規劃,尤其抽水馬桶要儘快提上日程,她實在受不了老屋裡的旱廁,回來一整天就從村頭的公共衛生間裡上了一回廁所。
回頭要把窗簾換成法式蕾絲碎花布,家具全換成原木風,牆頭全拆了換柵欄,等夏洛特夫人長成,藤蔓垂落......
時月完全陷進了美夢中。
轉頭不小心碰到額頭上的傷口,痛得她在夢裡暗罵:明天起來先找師傅把這個可惡的破門給換了。
天剛亮,手機就吵起來,時月剛接了電話,就聽見對方放炮似的聲音:“喂,月妞,你辭職了哇?往後啥打算想好了沒有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看著合適的也談一個,以後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也不至於太孤單。”
“我知道了,媽。”時月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話,我說這些還不是為了你好啊?你有學問,我是比不上你了,但是我說的話你得聽。”
時月媽的語氣逐漸不耐煩起來,時月怕她又囉嗦個沒完,趕忙說道:“今天周一,不送弟弟上學嗎?”
“行行行,彆一天天懶在床上,一日三餐按時吃飯那是必須的。”又聽見她媽喊,“秦秦,快快,要遲到了!”
“行,那沒事我先掛了啊。”時月小聲說。
“我說話你彆不聽,我知道你向來都有自己的主意,但做長輩的哪有害你的道理......來了來了!”她媽湊近手機又是一串放炮似的聲音,“我這要去送弟弟上學,我說的話你得放心上,掛了啊!”
時月已經習慣了自己媽風風火火的性格,她放下手機打算再眯一會兒,怎麼也睡不著了。
時月她媽逢人便誇她的寶貝女兒又聰明又省心,得知她辭職也隻當她另有打算,她女兒向來心裡就有數。要是知道時月回了鄉下沒做任何計劃,她媽可能當場要哭死在她麵前。
時月還沒有站住腳,可不敢讓她媽知道她的打算。
院子裡一大家夥事兒還等著她去做。
想到這,時月精神抖擻,從床上一躍而起,原本打算推開堂屋的門迎接熹微的晨光,結果裡間的門剛一打開,呼呼的寒風就從缺了一半的門框下鑽了進來。
時月瑟縮著裹緊了領口,吸了口鼻涕,換門!馬上換門!
裝門的師傅來的很快,時月剛把院裡的雜草運出去一點,那師傅就動作利索地量了尺寸,又自薦包了窗戶的活。
“你爸可是叫建磊?”師傅很健談,下了梯子指揮著小工記數據一邊自報家門,“我和你爸我倆還小學同學嘞,一二十年沒見過了,上次見麵你才這麼丁點大。”說著手掌朝下虛虛比了個高度。
時月拿了兩瓶礦泉水過去:“喝點水吧師傅,家裡沒有茶具了,您彆嫌棄。”
“你們文化人說話就是不一樣,”這師傅接過水順手丟了一瓶給小工,又問“在大城市工作吧?一個月可不少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