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說再見了。
羅柏為羅湖辦理了退學,申請國外的本科。登機那天,羅湖定定望著她,輕輕說,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麼走,我還會回來的。
羅湖臨走前把日記放在羅柏枕邊,毫不遮掩地把這幾年的心路都攤開呈現,拋離皮囊,把靈魂赤裸裸地捧出。這本日記成了羅柏的睡前讀物,沐浴完躺在床上,慢慢翻閱。羅湖不是每天都寫日記,日記內容也並不是總與她有關。羅柏每天讀一篇,大半年的功夫,終於翻到最後一頁:欺騙自己真的很難啊,騙來騙去就會做出許多前後矛盾的事,說出許多奇怪的話。我不敢說我不想你結婚,我其實不想要小侄女。可是我更不能接受的是,有一天你會走出我的生命。
時間停留在兩年前,羅湖高考完第二天。
日記是很平常的東西,薄薄的一頁紙記錄瑣碎生活,有的人像個喋喋不休的大喇叭,什麼雞零狗碎都要往裡寫,有的人要克製許多,隻記錄意義重大的事件。但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能否認,當手寫的字體從筆尖流到紙上時,還有一個通道悄聲無息地打開,把喜怒哀樂一並注入,纖薄的紙張因著情感有了重量,或輕或重,溫順地伏在翻看的人的指尖,在接觸的刹那汩汩流動。
曾經俘獲羅湖的情感在羅柏身體裡緩緩流淌,她合上日記,隻覺重新參與過羅湖的少年時光。那些不聲不響、喜怒無常,原來是少年人隱約察覺自己心意的無措彷徨。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轉如飛煙,嫋嫋騰騰,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行在熱鬨的人群,脆弱又短暫,攏之前就散了乾淨。不像能把人綁在一起的繩子,它看不見摸不著,沒有敲章判定生效的證明,沒有能讓人握在手裡覺得安心的載體,往往在你意識到前就消弭成空。人生於天地,飄如浮萍,聚散無常,偏又渴求安定長久,於是人為締造關係的紐帶,讓這份牽絆沉入每個人體內,血緣便是殿堂之基,親情是生命最初的聯係。
而姐妹——還有什麼比這更親近的呢?父母因年代的差異有觀念上的隔閡,但姐妹在同一環境長大,人生前小半部分的所有稱呼都可以共用,像兩株根莖緊緊纏繞的花,依靠在一起望向外界,自成一國。
羅柏覺得自己幾乎要被羅湖說服:如果一定要有一段長久穩定的關係來共度餘生,為什麼要轉向麵目模糊的陌生人,經曆漫長的磨合,把自己塞進套子裡,組建一個新的家庭呢?如果羅湖有天拉著一個跑過來說,姐姐這是我的愛人,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羅柏突然覺得難以忍受。羅湖是對的,她不能容忍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頂替了自己的位置,站在羅湖的旁邊,被羅湖用全心全意的目光注視,再朝自己伸出手問好。
羅湖提前修完學分回國那天,她開車去了機場。這幾年二人的聯係沒有斷過,隻像最尋常的姐妹那樣相處。在人群中看見提著行李箱變了個模樣的羅湖時,羅柏才恍然覺出,已然逝去的時光不會回頭,而將來……羅湖上了車,叫了聲姐姐,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角。羅柏沒有躲開。
車座再寬敞也比不上床,車輪壓過減速帶,羅湖被震醒,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問:“快到了嗎?”羅柏把她臉頰邊的碎發順在耳後,掖了掖抵在下巴上的西裝領子,在她額頭上安撫一吻:“還有十幾分鐘,到了我叫你。”羅湖咕噥了一聲,在她肩膀上蹭蹭,放心地沉入夢裡。
這是愛情嗎?羅柏不知道,可這也不是純然的親情。或許羅湖是對的,最親密的關係是所有感情的總和。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們這輩子都不會分開,根莖纏繞,枝葉相疊,共度此後歲歲年年。